“派克（parker）。你父亲说，那是英雄的牌子。”
“the.tea.Is.called.white.pawn.”
两行字，来自两块屏幕，像两根淬了剧毒的钉子，同时钉进了安全屋的死寂里。
一根钉住了潘子的喉咙，另一根，钉穿了严景行的心脏。
“啪嗒。”
潘子的手机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屏幕朝下，摔在冰冷的地板上。他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瘫软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声音。他死死地盯着那台掉落的手机，仿佛那不是通讯工具，而是一颗刚刚拔掉引信的手榴弹。
妈……茶叶……白色兵卒……克雷格……
几个毫不相干的词，在他脑子里撞成了一场血肉模糊的车祸。恐惧不再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而是已经捅进他胸口的、正在疯狂搅动的刀。
严景行没有动。
他的视线，牢牢粘在那台属于自己的、漆黑的电脑屏幕上。
派克。
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钢笔品牌。却是他记忆中最沉重的坐标。十岁生日那天，父亲没有给他买当时风靡的四驱车，而是带他到郊外的山顶，给了他一把黄铜制的、在阳光下闪着光的老旧六分仪，和一支派克钢笔。
父亲说：“六分仪，让你看清星辰的方向，找到自己的位置。这支笔，让你记下你走的每一步，对的，错的，都记下来。英雄，不是从不犯错，而是敢于直面自己的所有轨迹。”
这个秘密，是他和父亲之间，如同dNA螺旋般绑定的信物。它不存于任何文字记录，只活在他的记忆宫殿最深处，一个连他自己都轻易不敢触碰的圣坛里。
而现在，一个“幽灵”，轻而易举地走了进去，取出了圣坛上的祭品，摆在了他的面前。
“哥……”潘子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绝望的哀求，“哥……我们停手吧……求你了……我不要钱了，我也不报仇了……那是……那是我妈啊……”
他手脚并用地爬到严景行脚边，像个溺水的孩子，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
“他能监听我妈的电话，他就能找到我家的地址！他能……他能做任何事！我们斗不过他的！我们认输，我们跑，去哪都行！我们去自首也行啊！”
潘子的防线彻底崩溃了。复仇的火焰，在亲情的冰水面前，被浇得只剩一缕青烟。
严景行缓缓地，缓缓地低下头，看着脚边几乎要哭出来的潘子。他的眼神很空，那台引以为傲的“超算大脑”，第一次出现了乱码。无数的数据流在冲撞、撕裂，逻辑链条一根根地断开。
棋盘上的魔鬼，用他最珍视的兄弟的家人来威胁他。
棋盘外的幽灵，用他最思念的父亲的回忆来拷问他。
一个要他的命。
一个，要他的魂。
哪一个更致命？
这是一个无解的题。
严景行慢慢地蹲下身，捡起了地上潘子的手机。他没有看屏幕，而是直接抠出了电池，将手机彻底变成了一块废铁。
然后，他把手放在潘子不住颤抖的肩膀上，用力地按了按。
“潘子。”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让人不得不安静下来的力量，“你怕吗？”
潘子抬起头，满脸泪痕，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也怕。”严景行说。
潘子愣住了。
在他心中，严景行是神，是不会恐惧的复仇机器。但他现在，却亲口说出了那个“怕”字。
“克雷格这条毒蛇，他咬住了我们最柔软的地方。他想看我们恐惧，想看我们内讧，想看我们跪地求饶。”严景行看着潘子的眼睛，一字一句，“他要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偏不做什么。你现在打电话给你妈，哭着说我们完蛋了，不出半小时，你家门口就会出现几个彬彬有礼、请你爸妈去‘喝茶’的陌生人。”
潘子的身体猛地一僵。
“恐惧，是这个世界上最锋利的武器。但前提是，你得把它交到敌人手上。”严景行站起身，重新走回自己的电脑前，那空洞的眼神，已经被一种燃烧的、近乎疯狂的火焰所取代。
他背对着潘子，声音冷得像冰：“他把你的家人当棋子，我们就掀了他的棋盘。”
潘子呆呆地看着严景行的背影，那个背影不再像之前那样冷静得如同一座冰山，而是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沉默中积蓄着足以毁天灭地的能量。
严景行坐在电脑前，双手重新放回键盘。
他没有再去看屏幕上那个“派克”的回答，而是强行将关于“幽灵”的一切，暂时封锁进一个黑色的盒子里。
他必须先解决眼前的魔鬼。
他的手指开始在键盘上飞速敲击，发出的声音不再是清脆的，而是带着一种金属碰撞的杀伐之气。他没有去回复克雷格，也没有去分析华创芯科的盘面。
他在入侵。
目标不是某个金融机构，也不是某个政府网站。
而是一个位于瑞士苏黎世的、安保级别堪比银行金库的贵族私立医院的数据库。
潘子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走到严景行身后，看着屏幕上那些他完全看不懂的代码如瀑布般滚过。他不知道严景行在做什么，但他能感觉到，一股比刚才克雷格带来的威胁，更加恐怖的风暴，正在严景行的指尖下酝酿。
“哥，你这是……”
“每个猎人都有自己的软肋。”严景行的眼睛里闪烁着红光，那是超负荷运转的“超算大脑”与极致愤怒结合的产物，“克雷格喜欢用别人的家人当棋子，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家人被保护得很好。他以为，他站在上帝视角。我要做的，就是把他从天上，拽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安全屋里，只有键盘的敲击声和潘子压抑的呼吸声。
终于，严景行停下了手。
屏幕上，出现了一份加密的医疗档案。档案的主人，是一个十二岁的女孩。档案中，详细记录了她患有极其罕见的先天性哮喘，以及未来几周详细的治疗方案和预约时间。
女孩的姓氏，是坎贝尔。
克雷格·坎贝尔。
潘子的瞳孔瞬间放大，他明白了。严景行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挖出了华尔街之狼藏得最深的秘密。
严景行没有丝毫犹豫，他截取了这份档案中最关键的一页，然后打开了那个与克雷格联系的加密通讯软件。
他没有写任何威胁的文字。
他只是将这张截图，静静地发送了过去。
做完这一切，他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仿佛刚刚完成了一场横跨大洋的灵魂肉搏。
他看着潘子，说：“现在，我们来处理第二个问题。”
他指的是那个“幽灵”。
潘子已经麻木了，他感觉自己的神经像是被来回碾压过一百次的钢缆，早已失去了任何反应。
严景行重新打开了一个空白的文档。
他的内心，远比表面要挣扎。希望与绝望，正在他的“记忆宫殿”里疯狂交战。如果“幽灵”是父亲，那他为何这么多年不现身？如果不是，那又是谁，能知道这个连他母亲都未必清楚的细节？
这是一个陷阱吗？一个比克雷格的威胁更精妙、更歹毒的陷阱？用他最深的思念，来击溃他最后的理智？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他不能再被动地等待“幽灵”出牌。
他必须主动出击，设下一个局，一个能让“幽灵”不得不显露真身的局。
他在文档上，飞快地敲下了一段话。
那不是问题，也不是什么秘密。那是一段看似平平无奇的、关于某只冷门美股“安科拉医疗”的走势分析。分析的结论是，这只股票将在下周三，因为一笔意想不到的并购案，股价暴跌百分之七十。
任何一个专业的分析师，都会觉得这份报告荒谬绝伦。
但只有严景行，和他的父亲知道。
“安科拉医疗”，是当年父亲教他做股票分析时，随手选的第一个案例。而那个“下周三暴跌百分之七十”的结论，是当年年少的他，用自己幼稚的逻辑和不全的数据，做出的第一个、也是错得最离谱的一个预测。
这是独属于他们父子间的、一个失败的、甚至有些可笑的“作品”。
写完后，严景行将这份分析报告，以一个匿名Id，发布在了一个全球知名的、交易员云集的顶级投资论坛上。帖子的标题是：
“一曲安魂曲，送给下周三的安科拉。”
发完帖子，严景行关掉了所有窗口，电脑屏幕恢复了黑暗。
他用克雷格的软肋，回击了魔鬼。
他又用自己最不堪回首的“失败作品”，向那个神秘的幽灵，下了一封战书。
如果“幽灵”真的是他，他一定会看懂这封信。他会知道，严景行在问他：你是我记忆中的那个人，还是一个窃取了我记忆的贼？
屋子里，死一样的寂静。
潘子看着严景行，张了张嘴，却什么都问不出来。他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已经不是人了，他是一个同时与魔鬼和幽灵对弈的疯子。
就在这时。
“嗡——”
那台被严景行扔在桌上的、属于克雷格的加密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
一条新的消息，弹了出来。
不是图片，也不是文字。
而是一个实时视频通话的请求。
ps：克雷格的视频通话，是妥协的白旗，还是更疯狂的反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