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忧的队伍在孤山外围的蛰伏观察又持续了数日。蓝光的“呼吸”周期稳定得如同机械钟表，每一次明灭都带来能量读数的规律起伏。山脚那个被冰瀑封死的拱形门洞，如同巨兽紧闭的嘴，沉默地拒绝着一切窥探。
墨十七不甘心只在远处观望。他调整了携带的便携式“窥镜”——一种结合了潜望镜原理和简易光谱滤片的自制工具，试图更清晰地观察山脊上那些被冰层覆盖的浮雕。经过多次尝试，在一个风力稍减的午后，他捕捉到了一幅相对清晰的图像。
透过半透明的冰层，那些圆环并非简单的同心圆。仔细辨认，可以看到圆环由无数极其微小的、类似古老文字的符号连接而成，符号扭曲繁复，与狼星图、青鸾令纹路有几分神似，却又自成体系。圆环并非静止，在其模糊的影像中，似乎有极细微的、不同颜色的光点沿着环体以不同的速度缓缓移动，如同星辰运行。
而中央那竖立的权杖符号，尖端并非指向正上方，而是有一个微小的、朝东北方向的倾斜角度。权杖表面也布满了细密的刻痕，隐约构成了一幅简化的、带有三个突出节点的山峰图案——与孤山本身形态惊人相似。
“这些圆环……像星轨？或者能量回路的图示？”墨十七将绘制的草图连同描述传回，“中央权杖可能代表这座山本身，倾斜角度或许指示着能量接收或发射的方向。那些移动的光点……会不会对应着天上那片星域的星星？它们在同步运行？”
这个发现让朔阳关内的赵琰兴奋不已。他立刻将草图与太平缸倒影中东北星域那几颗暗星的位移轨迹进行比对。经过复杂的角度换算和投影模拟，他提出了一个惊人的推测：
“这些圆环，很可能是一种立体星图，或者说是将特定时间、特定星域的能量运行轨迹‘铭刻’在石头上的导航图！中央权杖代表观测点（孤山），圆环上的光点对应真实星辰。如果我的计算没错，这些光点目前的位置，对应的正是那片星域大约……一千两百年前某个特定时刻的星空状态！而权杖的倾斜角度，指向的可能是当时某个重要天体（比如当年的北极星或某个特定拱极星）的方位！”
一千两百年前！这个时间跨度让所有人都感到震撼。这意味着，孤山上的这些“密码”，可能是在那个遥远的年代被刻下的，记录着当时的“天空密码”，并且可能与激活或控制这座山的某种功能有关。
“它就像一台被设置了古老计时程序的机器，”林知理沉思道，“一直在按照千年前的‘星图时钟’缓慢运行，等待着某个条件被满足，或者某个‘指令’被重新输入。”
与此同时，石磊在对山脚冰瀑附近的土壤、冰晶和空气样本进行分析时，发现了另一种异常：这里的冰雪中，含有极其微量的、与“眠龙石”能量特征有微妙共鸣的矿物颗粒。不是“眠龙石”本身，但属于同一大类“地脉稳定矿物”。而在冰瀑后方，他放置的感应器探测到了一种非常低沉、几乎无法察觉的规律性震动，频率极低，每十二个时辰才完成一次完整的“波峰-波谷”循环，震源似乎来自山体深处。
“山体内部……有东西在‘心跳’。”石磊在报告中写道，“非常慢，但非常有力。像是某种庞大的、处于深度休眠状态的……‘引擎’。”
“引擎”这个词，让所有人联想到墨十七关于“机器”的比喻。
一个沉睡的、由古老星图密码控制的、内部有“引擎”脉动的巨大人工山体。它通过蓝光“呼吸”与特定星域联动，能量波动能够影响千里之外的另一扇“门”……
“这根本不是什么祭坛或圣山，”谢无忧在最新的密信中总结，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这是一个……我们无法理解的、超乎想象的古代‘装置’！它可能是一个能量放大器、一个星际信号站、一个地质控制器，或者……全都是！北虏萨满掌握的，可能只是启动或利用它的皮毛！”
这个结论让勘测司的氛围再次紧绷。他们面对的，可能不是简单的秘术或自然奇观，而是一个失落文明的科技遗存，其原理和目的完全超出了当前的认知框架。
就在朔阳关全力分析这些惊人发现时，一直安静的王九斤，再次提供了意想不到的线索。
这一次，他没有说梦话，而是在白天清醒时，忽然指着东北方向，对正在整理药草的石磊说：“石先生……那边……‘肚子’里……有东西在转……转得有点卡住了……有个‘珠子’……不太亮了。”
“肚子？”石磊一愣，“珠子？”
王九斤努力比划着，语无伦次：“就是山‘肚子’里……那个会跳的东西（指引擎心跳）……它带着好几个圈圈在转……但有一个圈圈上的‘珠子’……光很暗了，转不动，拖累了别的……”
石磊立刻意识到，王九斤可能是在描述他“感觉”到的、山体内部那个“引擎”和与之关联的“星图圆环”的运行状态！他所说的“珠子”，很可能对应着某个圆环上特定的光点（代表某颗星），而这个“光点”的能量或对应机制似乎出了问题，导致整个系统的运行出现了“卡顿”！
这或许解释了为什么孤山的蓝光呼吸虽然规律，但总给人一种“沉闷”、“阻滞”的感觉，为什么与之联动的星域位移和西北“门”隙的扩张都如此缓慢。
“如果……如果我们能知道是哪个‘珠子’出了问题，甚至……有没有办法‘修好’它？”赵琰提出了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想法，“会不会就能改变孤山的运行状态，进而影响整个网络的能量流向，甚至……影响那扇‘门’？”
这个想法太过冒险。他们对这个“装置”的原理一无所知，任何贸然的“修复”尝试，都可能引发灾难性后果，比如彻底激活它，或者导致系统崩溃。
但与此同时，这也可能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一个深入了解甚至有限度介入这个古老系统的机会。
林知理必须做出抉择：是继续保守地观察，等待北虏或未知力量先行动？还是冒着巨大风险，尝试进行极其谨慎的、试探性的交互，以获取至关重要的知识，并可能掌握一丝主动权？
她的目光落在太平缸倒影中那道漆黑的“门”隙上，落在沉睡王九斤那懵懂而信任的脸上，落在桌案上青鸾令与黑色残片那幽微的共鸣上。
答案，似乎已经明了。
“回复谢无忧，”她提笔书写，字迹沉稳，“在不触发任何明显能量反应的前提下，尝试寻找山体表面可能存在的、与内部‘圆环’或‘珠子’对应的外部标记或结构。尤其注意蓝光明灭时，山体表面有无光影或能量场的细微变化。绘制最详细的地表特征图。记住，只观察，绝不触碰。”
探索的触角，开始尝试伸向那沉睡巨兽的皮肤纹理，试图解读其体内那古老而故障的“星图密码”。
第五十五章：星光的“刻度”与雪夜来客
朔阳关的决策变成了具体的指令。谢无忧带领的侦察队调整了行动模式，从纯粹的潜伏观察，转为更加精细、也更加冒险的地表测绘与标记搜寻。
得益于王九斤模糊的提示，他们将注意力集中在山体蓝光最盛区域的对应外壁上。墨十七和石磊合作，利用简陋的遮光板和反光镜，结合蓝光明暗周期，尝试捕捉冰层下那些巨大浮雕在不同光照角度下的细微阴影变化。这是一项极其考验耐心和眼力的工作，在酷寒与强风中，进展缓慢。
但功夫不负有心人。在连续观察了三个完整的蓝光周期后，墨十七发现，当蓝光达到最亮的瞬间，山脊某处一块看似普通的、微微凸起的菱形岩面，其投射在下方冰壁上的影子边缘，会出现一道极其短暂、笔直如刻的细长阴影，指向一个固定的方向。而当蓝光最暗时，另一个位置的三角形岩面，则会隐约透出一点几乎无法察觉的、与周围岩石颜色略有差异的暗斑。
他们将这些“光影标记点”的位置仔细测绘下来，标注在地形图上。随着数据积累，一个令人惊讶的模式逐渐浮现：这些标记点并非杂乱无章，而是大致沿着一条螺旋上升的轨迹，环绕山体分布。更关键的是，每个标记点对应的蓝光强度、阴影特征或透出的暗斑颜色，似乎都有微妙的差异。
“这些……会不会是‘引擎’内部那些‘圆环’和‘珠子’状态的外部‘读数表’或‘指示灯’？”墨十七在传回的信息中猜测，“就像一台复杂机器外壳上的仪表盘，不同的标记对应内部不同部件的运行状态？王九斤说的那个‘不太亮的珠子’，会不会就对应着某个特定的、现在显得很暗淡的标记点？”
这个猜想极具启发性。如果山体表面这些天然或人工形成的特征，真的是内部能量回路状态的“外显”，那么通过系统性地记录和分析这些标记的特征变化，或许就能反推出内部系统的运行状况，甚至定位故障点。
赵琰在朔阳关内，将这些标记点的位置数据与王九斤描述的“转动的圈圈和珠子”感觉进行模糊比对，再结合太平缸倒影中东北星域的星点运行，尝试建立关联模型。过程异常艰难，数据残缺且充满不确定性，但一个极其粗糙的、关于孤山外部标记、内部“星图引擎”、天上对应星域三者之间可能存在映射关系的框架，开始隐约显现。
就在侦察队艰难地解读“山体密码”，朔阳关全力构建模型时，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在一个风雪交加的深夜，悄然抵达了朔阳关下。
来的不是军队，只有三骑。为首者，赫然是之前曾在关外与杨将军、林知理隔空喊话的那位老萨满！他依旧穿着那身陈旧的萨满袍，脸上油彩被风雪侵蚀得有些模糊，眼神却依旧平静深邃。他身边只有两名随从，一人正是当初那个身形高大的沉默护卫，另一人则是个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眼神灵动中带着怯生生的少年。
他们打着与上次一样的简易白幡，在关墙弓箭射程边缘停下。老萨满下马，独自向前走了几步，仰头望向墙头亮起的火把。
“朔阳关的将军，看星的智者，”他的声音苍老，却穿透风雪清晰地传来，“长生天的影子移动加快，地母的脉搏已经紊乱。上一次的‘呼吸’（指预言时刻的能量爆发）并未带来预期的苏醒，反而让古老的‘机括’发出了痛苦的呻吟。我们听到，东北的‘星眸之山’（指孤山），有一颗‘眼睛’正在黯淡。”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越过高高的城墙，直视后方勘测司所在的方向：“那个身上带着星图倒影的年轻人，他应该也‘听’到了这声呻吟。我们此行，带来了关于那颗‘黯淡之眼’的信息，也带来了我们部族长老议会最后的……提议。”
关墙上，杨将军和林知理并肩而立，眉头紧锁。老萨满再次出现，并且准确指出了东北孤山和王九斤的异常，这说明他们对网络的了解远比预想的更深。
“什么信息？什么提议？”杨将军沉声喝道，手按刀柄。
老萨满从怀中取出一个用皮革严密包裹的长条状物件，放在雪地上：“信息，在这里。它记载着‘星眸之山’外部‘光语标记’与内部‘星轨转轮’的对应之法，以及……那颗‘黯淡之眼’可能对应的古老星辰之名，与它在当前天空中的……错误位置。”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我们的提议是：暂时休战。你们提供‘眠龙石’的稳定之力，和那年轻人对能量网络的特殊感应，协助我们尝试‘校准’那颗黯淡的星辰投影，修复‘星眸之山’的部分功能。作为交换，我们共享修复过程中获得的所有关于这个古老‘天地之枢’的知识，并承诺，在我们的有生之年，阻止金帐王庭的狂热者利用它完全打开‘苍穹之扉’（指西北的‘门’）。我们想要的，不是毁灭，而是理解和……平衡。”
这个提议，比上一次更加具体，也似乎更加“诚恳”。它承认了系统出现故障（黯淡之眼），提出了合作修复的构想，目标直指恢复“平衡”而非开启“门”。但代价依然是“眠龙石”和王九斤的参与。
“我们如何相信你们？”林知理开口，“如何相信这不是另一个获取‘钥匙’的阴谋？又如何保证，修复过程中不会引发更大的灾难？”
老萨满缓缓道：“信任需要时间与共行来建立。我们可以先提供部分‘光语标记’的解读方法，你们可以自行验证。至于灾难……‘星眸之山’的‘机括’若继续恶化，其能量淤塞可能自行引发不可预测的爆发，波及范围或许远超朔阳关。修复它，是避免灾难的一种可能。我们愿意以长生天和祖灵立誓，在此事上坦诚合作。若你们发现我们有丝毫加害之意或背弃之言，可随时终止合作，我等绝不纠缠。”
风雪呼啸，关墙上下一片寂静。老萨满的话语在夜风中回荡，带来的不再是单纯的威胁或交易，而是一个更加复杂、风险与机遇并存的选项。
验证他给的信息需要时间，评估合作的风险需要智慧，而做出决定，则需要承担巨大的责任。
林知理与杨将军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与权衡。
“东西留下。”杨将军最终下令，“你们后退三里扎营，不得靠近。待我们验看之后，再作答复。”
老萨满深深一揖，留下那个皮革包裹，带着随从缓缓退入风雪之中。
包裹被用长杆小心取回。里面是几卷硝制过的柔软皮革，上面用暗红色的颜料画满了复杂的图表、符号和扭曲的文字注解。其中一幅图，清晰地绘出了孤山表面那些螺旋分布的“光影标记点”，并标注了每个点在不同蓝光强度下的特征变化规律，与墨十七他们观测到的现象高度吻合！另一幅图则展示了山体内部一个简化了的、多层圆环嵌套的“星轨转轮”结构示意图，其中一个圆环上的某个点被特意圈出，标注了一个古老的星辰名称，旁边用较小的字注释着：“今位偏北七度，迟三刻。”
如果这些信息属实，那么它不仅验证了勘测司的许多推测，更提供了定位内部故障点（黯淡之眼）和判断其异常（位置偏差、运行延迟）的关键线索！
但也可能，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引导他们走向一个更深的圈套。
朔阳关的灯火，在雪夜中彻夜长明。林知理、杨将军、勘测司核心成员，以及被紧急召来的几位高级将领和幕僚，展开了激烈的争论。
是抓住这个机会，冒险与一部分萨满合作，深入探索并可能修复那个古老系统，从而掌握更大的主动权？还是坚持不信任，固守关城，继续被动地观测和防御，等待未知的变化降临？
王九斤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喃喃道：“……冷……星子……对不齐……”
他的梦呓，仿佛在为这场艰难的抉择，添加一个来自直觉的、微弱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