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彦觉得自己可能有点不对劲。
他看着林薇雨条理清晰地分配任务，将锦玉阁的伙计和大哥派来的护卫指挥得团团转，那双曾经只拿绣花针和算盘的手，如今在地图上划过，竟带着几分沙场点兵的利落。
库房被烧的损失已经清点完毕，林薇雨眉头都没皱一下，转头就利用永宁侯府新送来的银子，压价吃进了另一家被神秘资金逼得快破产的绸缎庄的库存，不仅补上了缺口，种类还更丰富了。
“危机危机，危中有机。”她当时是这么说的，眼睛亮得惊人，完全不像个刚经历纵火、年仅十四岁的姑娘。
陈彦发现自己有点移不开眼。
他见过很多贵女，包括他自己的妹妹婉香，大多是娇柔的、娴静的，像精致的瓷器。可林薇雨不同，她像野地里的韧草，火烧不尽，风吹又生，在商场的刀光剑影里迅速抽枝展叶，绽放出逼人的锋芒。
这种生机勃勃的强大，让他感到陌生，又莫名地被吸引。
“二公子？”林薇雨交代完事情，见他盯着自己出神，疑惑地摸了摸脸，“我脸上有东西？”
陈彦猛地回神，耳根有些发热，赶紧端起茶杯掩饰：“没、没有。只是在想，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联合。”林薇雨言简意赅，铺开一张名单，“这些是近期同样被压价、被漕帮骚扰过的中小商户。单打独斗，我们谁都扛不住。抱成团，才有谈判的资本。”
陈彦看着她侃侃而谈，心思却有些飘。她说话时，鼻尖会微微皱起，显得格外认真。她思考时，会无意识地用指尖敲击桌面，节奏快而稳定。这些细微的小动作，不知何时，竟被他看得清清楚楚。
“二公子？”林薇雨又喊了一声，眉头微蹙，“你觉得这个名单还有需要补充的吗？”
“啊？哦，很好，很周全。”陈彦连忙收敛心神，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回名单上，心里却暗骂自己没用，怎么像个毛头小子一样。
联手调查在继续。
陈彦利用父亲和座师提供的人脉，终于约到了一位在苏州府衙户房任职的书吏。此人嗜酒，但口风不严。
酒过三巡，那书吏舌头就大了。
“赵、赵同知？嘿……那可是个‘能人’！”书吏打着酒嗝，压低声音，“漕运上的孝敬，每月这个数！”他比划了一下，“不然，那漕帮能那么听他的话？还有那市面上的生丝、茶叶，为啥价格忽高忽低？都是……嗝……都是上面有人操控！”
“上面？哪个上面？”陈彦心头一跳，追问道。
书吏醉眼朦胧，凑得更近，酒气喷在陈彦脸上：“京城……来的大人物呗……好像姓安？还是姓靖？记不清了……反正，银子海了去了……”
虽然没得到确切名字，但“京城”、“安”、“靖”这几个关键词，已经足够印证他们之前的猜测。
陈彦心中振奋，回到锦玉阁，立刻去找林薇雨分享这个消息。
他兴冲冲地推开书房门，却见林薇雨伏在案上，似乎是睡着了。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洒在她略显稚嫩却已初具风姿的侧脸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支毛笔，旁边是写了一半的商盟章程。
她太累了。纵火事件后，她几乎没睡过一个整觉，要安抚伙计，要重整生意，要筹划商盟，还要应对各种明枪暗箭。
陈彦放轻脚步走过去，看着她安静的睡颜，心头那点莫名的情愫又涌了上来，还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替她拂开额前一缕散落的发丝。
指尖即将触碰到她肌肤的瞬间，林薇雨猛地惊醒，条件反射般向后一缩，眼神瞬间变得警惕而锐利，像只受惊的小兽。待看清是陈彦，她才松了口气，揉了揉眼睛，带着刚睡醒的鼻音问：“二公子？有事吗？是查到什么了吗？”
她的反应纯粹是下意识的防备，没有任何旖旎的成分，看向他的眼神清澈见底，只有对正事的关切。
陈彦的手僵在半空，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心里却泛起一丝淡淡的失落和自嘲。他在胡思乱想什么？她才多大？满心满眼都是生意和家族，对男女之情，恐怕根本还没开窍。
“嗯，查到一些。”他压下心底的异样，将酒桌上听来的消息说了一遍。
林薇雨听完，睡意全无，眼神重新变得专注而明亮：“果然是他们！有了这个方向，我们接下来就好办多了！”
她立刻拿起笔，在章程上补充条款，嘴里还念叨着：“得尽快把商盟组建起来，统一采购，分摊风险……还要想办法找到他们操控市场的确凿证据……”
看着她瞬间投入工作的状态，陈彦那点刚刚冒头的少年心思，显得如此不合时宜。
他无奈地笑了笑。
这丫头，做生意厉害得像个积年的老狐狸，可在这方面，还真是……感情完全无知。
接下来的几天，陈彦收敛心神，将那份微妙的情愫压在心底，全力配合林薇雨推进商盟事宜。
他利用自己的身份和学识，负责与那些中小商户的东家们洽谈，分析利弊，陈明利害。而林薇雨则负责制定详细的合作条款和利益分配方案。
两人一个主外，一个主内，配合愈发默契。
“锦玉商盟”的雏形，就在这紧张的氛围和紧密的合作中，悄然形成。加入的商户虽然规模都不大，但联合起来，也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至少在面对漕帮骚扰和恶意压价时，有了更多的底气。
林薇雨看着初步拟定的盟约名单，长长舒了口气，脸上露出了久违的、轻松的笑意。
陈彦看着她笑，自己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这一刻，那些纷繁的思绪似乎都不重要了，能和她并肩作战，看着她达成目标时开心的样子，好像……也不错。
只是，他清楚地知道，有些种子一旦落下，即便深埋，也终有破土而出的那一天。而现在，他只能等待，等待她长大，也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京城，定国公府。
陈淮收到了江南最新的密报，不仅包括调查进展和商盟组建的情况，还有暗卫附带的、关于陈彦与林薇雨相处细节的观察。
他看完，将密报递给薇明。
薇明快速浏览一遍，目光在描述陈彦微妙情愫的那几行字上停顿了片刻，随即了然一笑。
“看来，我们彦哥儿是开窍了。”她语气带着点调侃。
陈淮哼了一声：“毛头小子，心思浮动。”语气虽硬，却并无多少反对之意。林薇雨那孩子，他是看在眼里的，能力心性都是上佳，虽是庶出，但背后站着永宁侯府，与彦儿倒也……不算太离谱。
薇明笑道：“薇雨还小，且有的磨呢。不过，若是真能成，亲上加亲，倒是一桩美事。只是眼下，还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陈淮点头，目光重新变得锐利：“江南那边既然已经打开了局面，我们京城这边，也该动一动了。”
网，撒得够久了，该收一收了。得让江南那些躲在暗处的人知道，定国公府的便宜，不是那么好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