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哐当哐当的声音像是催眠曲,但车厢里的寒气却让人丝毫睡不着。
越往北,车窗上的霜花就越厚。
顾云泽将自己身上的军大衣又裹紧了一些,侧头看着身边的苏月禾。
她只是安静地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荒芜雪景,侧脸的线条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冷,仿佛这能冻住骨头的严寒对她没有丝毫影响。
“老婆,冷不冷?”
顾云泽凑过去,压低了声音,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
苏月禾转过头,对上他那双关切的桃花眼,摇了摇头。
“不冷。”
“骗人,手都是冰的。”
顾云泽不由分说地抓住她的手,不由分说地塞进了自己大衣的口袋里,用自己温热的手掌包裹住。
苏月禾的指尖动了动,没有抽出来。
经过几十个小时的颠簸,火车终于抵达了终点站。
一出站台,一股夹杂着煤烟味的凛冽寒风就猛地灌了过来,刀子一样刮在脸上。
放眼望去,整个世界都是灰蒙蒙的,天空,房屋,还有远处光秃秃的树林。
一个穿着臃肿棉袄,缩着脖子的中年男人举着个牌子,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接顾、苏顾问”。
男人看到他们,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耐烦和轻蔑,慢吞吞地走了过来。
“你们就是京市来的顾问?”
他的语气充满了怀疑,视线在两人年轻的脸上来回扫视,最后停在顾云泽那张过分俊美却带着病气的脸上。
“我叫赵胜利,厂里派我来接你们。”
顾云泽露出一个温和无害的笑容,客气地伸出手。
“赵同志你好,我是顾云泽,这是我爱人苏月禾。辛苦你跑一趟了。”
赵胜利压根没有要握手的意思,只是从鼻子里“嗯”了一声,转身就走。
“跟我来吧,车在外面。”
那态度,根本不像是在接待上级派来的专家,倒像是在驱赶两个要饭的。
苏月禾的眼神冷了下来。
顾云泽却仿佛没感觉到对方的无礼,依旧保持着微笑,握着苏月禾的手跟了上去。
一辆破旧的解放牌卡车停在不远处,车斗里空空如也,寒风一吹,发出哐啷哐啷的响声。
赵胜利指了指后面的车斗。
“上去吧。”
顾云泽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
这天寒地冻的,让他们坐车斗?
这已经不是无礼,而是赤裸裸的羞辱了。
“赵同志,这……”
顾云泽刚想开口,苏月禾却拉住了他。
她平静地看了一眼赵胜利,然后对顾云泽说。
“没事,我们上去。”
说完,她率先走到车斗旁,单手在车厢沿上一撑,身姿轻盈地翻了上去,动作干脆利落。
顾云泽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心疼和一抹冰冷的杀意。
他冲着赵胜利笑了笑,那笑容依旧温和,却看得赵胜利心里莫名一寒。
然后,他才慢条斯理地爬上车斗。
卡车发动起来,一路颠簸,卷起漫天尘土。
苏月禾稳稳地站在车斗里,任由狂风吹动她的发丝。
她看着远处那片在灰败天幕下若隐若现的厂区,一排排红砖厂房,高耸却早已熄火的烟囱,像一头死去的钢铁巨兽。
这就是红星机械厂。
顾云泽走到她身边,脱下自己的大衣,不容置喙地披在了她的身上。
“敢这么对我的女王,他们会付出代价的。”
他的声音很轻,被风吹得有些散,但里面的寒意却能冻结一切。
苏月禾拉了拉身上的大衣,上面还残留着他的体温。
“不急。”
她的声音同样平静。
“先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龙潭虎穴。”
卡车在厂长办公室门口停下。
赵胜利跳下车,朝着里面喊了一嗓子。
“厂长,书记,人接来了!”
过了好一会儿,门才被推开。
一个身材矮胖、头发梳得油光锃亮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他就是厂长张爱国。
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瘦高男人,厂里的书记李建业。
张爱国双手背在身后,挺着个啤酒肚,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刚从车斗里下来的苏月禾和顾云泽,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视。
“你们就是上面派来的技术顾问?”
他的声音粗声粗气,带着一股官僚特有的傲慢。
“这么年轻?是来实习的吧?”
顾云泽上前一步,将苏月禾挡在身后,从口袋里掏出介绍信,微笑着递过去。
“张厂长,李书记,你们好。我们是奉军区总部的命令,前来协助红星厂解决技术难题的。”
李建业推了推眼镜,接过介绍信,草草地看了一眼,然后递给张爱国。
张爱国哼了一声,连看都懒得看。
“解决技术难题?我们厂里的老师傅,哪个不是几十年的经验?德国专家都束手无策的设备,就凭你们两个嘴上没毛的娃娃?”
他的话说的很难听,周围几个看热闹的干部都跟着发出了哄笑声。
苏月禾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像在看一群跳梁小丑。
顾云泽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些,但语气依旧客气。
“能不能解决,总要试过才知道。我们远道而来,是不是可以先安排一下住处?我爱人身体不太好,吹不得冷风。”
说着,他还配合地咳嗽了两声,脸色更白了几分。
张爱国和李建业对视了一眼,眼神里充满了算计。
“住处早就安排好了。”
李建业笑呵呵地开口,指着不远处一排最破旧的筒子楼。
“条件是简陋了点,但我们厂里现在困难,两位顾问就先将就一下吧。小赵,带他们过去。”
那个叫赵胜利的又走了过来,皮笑肉不笑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顾云泽看着那栋在寒风中摇摇欲坠的筒子楼,窗户上的玻璃都破了好几块,用报纸糊着。
这就是他们准备的“下马威”。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张爱国和李建业,然后牵着苏月禾的手,跟着赵胜利走去。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张爱国不屑地啐了一口。
“什么狗屁顾问,我看就是两个下来镀金的公子哥和大小姐。还身体不好?娇气!”
李建业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里闪烁着精明的光。
“老张,话不能这么说。毕竟是上面派来的人,面子上总要过得去。”
“面子?”
张爱国冷笑。
“他们要是识趣,就老老实实待着,别对厂里的事指手画脚。一个月后,我们写份报告上去,说他们尽力了但水平有限,客客气气把他们送走就行了。”
“要是他们不识趣……”
他的眼神变得阴狠起来。
“这东北的冬天,可是很冷的。不小心生个病,或者出点什么意外,也很正常。”
李建业笑了笑,没再说话。
两人都以为,拿捏这两个年轻人,不过是动动手指头的事。
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招惹的,是两个什么样的存在。
那间所谓的宿舍,比他们想象的还要糟糕。
一开门,一股发霉的、潮湿的气味就扑面而来。
屋里只有一张吱呀作响的破木床,一张缺了条腿的桌子。
墙皮大块大块地脱落,露出里面的红砖。
赵胜利把钥匙往桌上一扔,扯着嘴角说道。
“到了,这就是你们的房间。被褥什么的,自己去后勤领吧。我就不打扰两位顾问休息了。”
说完,他幸灾乐祸地看了一眼顾云泽煞白的脸,转身就走了,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门一关上,顾云泽脸上的病弱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森寒。
“他们找死。”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苏月禾却很平静,她走到窗边,伸手撕掉了糊在破洞上的旧报纸。
冷风立刻灌了进来。
她伸出手,感受着空气中那冰冷、干燥的粒子。
还有一丝……非常微弱的,属于金属和电的独特气息。
她的嘴角,缓缓勾起了一个极浅的弧度。
这个地方,对别人来说是地狱。
对她而言,或许是个不错的“猎场”。
她转过身,对顾云泽说。
“把门锁好。”
顾云泽虽然不解,但还是立刻照做。
只见苏月禾闭上眼睛,站在房间中央。
下一秒,顾云泽就看到,那些墙壁上斑驳的霉菌,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
空气中那股难闻的味道也渐渐散去。
紧接着,一张柔软舒适的大床,一套干净的桌椅,还有厚实的毛毯、热水瓶、崭新的洗漱用品……凭空出现在房间里。
不过短短一分钟,这间破败的屋子,就变成了一个温馨舒适的临时小家。
顾云泽看着这一切,心疼地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她。
“又消耗精神力了。饿不饿?”
“还好。”
苏月禾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的体温。
“这些只是小事。”
她顿了顿,眼神望向窗外那片巨大的厂区,声音里带着一丝奇异的兴奋。
“我感觉到了……这里的‘能量’,很充沛。”
“也许,我的能力,很快就能升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