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老板微信:还喝?今晚不用照顾我了?
这人一点防备之心也没有吗?酒量明明那么差!在游乐场就被他摆了一道,还不长记性?
沈非然看完信息就把手机往桌面一扣,再次将酒杯高举空中,甩甩手道:“没事没事,我没醉,能照顾你,这一杯,敬我矜矜业业了九年没敢停下来过一天,终于拥有了人生的第一个假期啦!干杯!”
说完又是一口闷。
喝完又一屁股坐了回去,手乱甩一通都没能抓到啤酒瓶,正有些不满地微微撅唇,可又好似怕被人看出他喝醉了般,死活不肯开口求人帮忙,嘴里还说着有的没的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以免小心思被看穿。
易丞算是看出来了,这人是因为工作被暂停而不开心,才想要喝酒发泄情绪。
但这酒量真是半点也没进步。
撑着轮椅往前坐了些,易丞拿起啤酒瓶替他满上。
看着酒杯被填满,沈非然心满意足地笑了,“谢谢,那这一杯,就恭喜我终于在A市给了妈妈一个家,敬我终于有家了,干杯!”
人与人之间是有很大差距的。
比如现在,易丞并不能完全理解沈非然执着于要给何曼琼买房的动机,在他看来有瓦遮头的地方是家。
就像他之前租的那套房子一样,也算是家。
他也不能感同身受到沈非然买房的困难,但是他想,应该比他想要坚持音乐这条路更加艰辛吧。
于是他端起凉白开,和沈非然碰杯,无声地说了句:“恭喜。”
听见杯子碰撞的清脆声,沈非然微醺朦胧的双眼眯得几乎快成一条线了,高高举杯:“干杯!”
音量之大,震得易丞耳膜有点发疼。
沈老师醉酒和清醒时真是判若两人。
一口抿尽,易丞又替他满上。
他想醉,就让他醉好了。
此时沈非然已经有点头重脚轻了,眯着眼趴在餐桌上,看着澄黄的啤酒缓缓上升,他的食指也跟着水平线上升。
到了顶端,他将酒杯揽到面前,望着里面升腾而起的气泡嘿嘿地笑着,“这杯酒,敬我终于摆脱七大姑八大姨的魔咒,靠着他们说没出息的音乐赚到钱了,虽然也不是很多,但我只要继续努力,一定能赚更多的钱!”
嘴上虽说不足,可他觉得自己已经很厉害了耶!
去年一年就挣到两百多万了,这是他从前想也不敢想的天文数字。
“嗡——”
老板微信:七大姑八大姨?
沈非然已经醉得不轻了,几乎把脸都埋入手机了,才看清这行字。
看完之后他眼都花了,索性把手机扔到一边,喝了口酒又继续伏在餐桌上,把玩着酒杯。
嘴上喋喋不休地说:“是啊,我家乡是那种很偏很偏的小乡镇,四面环山的犄角旮旯,交通闭塞人的认知也十分闭塞,那个年代人们对艺术的理解并不多,尤其是偏远地区的父母大多想孩子努力学习考出大山,认为艺术就是玩物丧志、耽误学习的东西。
‘我就说那个小孩是个怪胎’、‘这孩子不得了哦,脾气那么大还不服管教,长大怕是要把老头气没了’、‘慈母多败儿,曼琼这么惯着他早晚得惯成废物’、‘他爹也是命苦,就这么一个儿子,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看着魔了,以后咋指望他养老送终哦’、‘哎我看他年纪小小的就跟那个唱歌的很像,叫什么荣的,别以后长大也像个娘炮哦,那沈老爷子这一脉不就断了香火了嘛’、‘老沈,你还是重新讨一个得了,再生个一儿半女的给老沈家延续香火,曼琼和你那儿子都不太正常了,我看呐怕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迷住了,哪个正常人会让儿子好好唱歌不念书啊?吼那两句能当饭吃?’、‘我喊你不要老跟那个傻子玩你听没听见?他都不对劲了,小心缠着他的脏东西缠上你’
类似这样的话,从小到大就没少听,还是出自我那些所谓的亲戚嘴里,哈哈……”
易丞这会儿才理解沈非然为什么执着于要给何曼琼一个家。
这些话光是听着就让人愤怒,更遑论一直隐忍多年的何曼琼。
他是觉得亏欠母亲的吧。
也明白了为什么何曼琼把祖宅卖掉也要带他离开家乡了。
酒意侵袭,沈非然说着说着就打起了哈欠,伏在餐桌上,委屈得像是淋了雨的小狗,眼尾都是湿的。
保姆见状走到易丞面前,“少爷,我找人来扶他上楼吧。”
易丞抬手,做了个停止的手势。
保姆看了眼他的双膝,“可是少爷您的腿……”
“没事,你去休息吧。”
保姆欲言又止,最后应了声便离开了。
易丞滑到沈非然身边,前倾伏到他耳边低声说道:“非然。”
沈非然听见了,却是烦躁地摆摆手,“嘘……别吵,我没说完呢。”
憋了那么多年的委屈终于得以宣泄出口,沈非然还没说够。
易丞低哑磁性的嗓音如同下蛊般传入耳膜,“上去再说,好吗?”
“嗯?”沈非然猛然抬头,醉眼朦胧地看着他,“上去?上哪?”
接着双眼落到了易丞平直的双腿上。
沈非然撑着餐桌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转向易丞,随后抬起脚,屈膝跪在了他的腿上,脑袋趴在他的肩头。
小小的轮椅承载了两个人,整个往下沉了几分。
易丞张了张嘴,却听见耳边人哽咽着说:“呜呜呜……好痛,别砸了,我不是怪胎……我不是……你们别打我了……我不唱了。”
胸口仿佛被一只手揪了起来,又疼又闷。
这是小时候被霸凌过?
所以沈非然这么些年不敢休息努力工作,就是为了争一口气吗?
父亲出轨、亲戚数落、母亲受牵连、集体霸凌……
易丞都不敢想沈非然的童年是怎么过来的。
有时候觉得命运挺捉弄人的,家庭条件允许学唱歌的,父母不支持,母亲支持学唱歌的,家庭条件却不允许。
这大概就是天意弄人吧。
叹了口气,到了嘴边的呵斥最后改成无比温柔二字:“抓稳。”
转动轮椅,易丞载着他搭乘电梯上楼。
担心他醉酒出事,易丞并没有载他回次卧,而是回到了主卧。
彼时沈非然的泪水已经染湿了他的肩膀,嘴里却是隐忍着:“妈妈,没事,这是我下课的时候跑太快摔的,不疼,妈妈不哭,我、我不唱歌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