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无形凶刃·亡迹复刻
午后的阳光勉强穿透厚重的云层，却无法给圆楼周遭带来丝毫暖意。这座巨大的环形建筑沉默地矗立在荒芜之中，斑驳的外墙上污渍纵横，破损的窗户如同无数只黑洞洞的、失去神采的眼睛，漠然地注视着再次靠近的不速之客。空气中弥漫着衰败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寂，连风声似乎都在靠近它时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两辆黑色SUV停在警戒线外。孙淼、周长庚，以及一名看起来二十多岁、气质沉静、眼神格外清亮的年轻女性下了车。她叫小林，是孙淼团队中的一员，以出色的“灵感”或称“共情”感知能力而着称，能够敏锐地捕捉到环境中残留的情绪能量和超自然印记。
周长庚的脸色比来时在车上更加苍白，几乎看不到一丝血色。他佝偻着背，双手下意识地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每靠近圆楼一步，他的呼吸就急促一分，眼神中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恐惧与抗拒，仿佛正在走向刑场。孙淼并没有催促他，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给他时间做心理准备。小林则默默地观察着圆楼的整体气场，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显然已经感受到了某种非同寻常的压抑。
“就是这里了……”周长庚的声音干涩发颤，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让人透不过气。”
“放轻松，周先生，”孙淼的声音平稳如常，“记住，恐惧是它的食粮。尽量保持冷静，专注于你的记忆和我们的调查。”他转向小林，“小林，感觉怎么样？”
小林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她的目光仿佛没有焦点，似乎在感知着常人无法察觉的层面。“很强的情绪残留，非常混乱……痛苦、恐惧、绝望……像一层厚厚的、污浊的油漆，覆盖了所有东西。而且……”她顿了顿，仔细分辨着，“有一种……贪婪的‘饥饿感’，弥漫在空气里。”
孙淼点了点头，对这个判断并不意外。他示意了一下，一名队员立刻从车上取来三个厚重的黑色手环，分别递给孙淼、小林和周长庚。
“这是特制的阻尼器，”孙淼解释道，自己先戴上了手腕，“能在一定程度上干扰低频能量场对生物电的直接影响，减轻幻觉和情绪放大效应。但无法完全屏蔽，尤其是对强烈的直接冲击或者……针对性的精神影响。”他看向周长庚，“戴上它，周先生，它会有点帮助。”
周长庚颤抖着接过手环，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激灵了一下。他笨拙地戴上，手环自动收紧，贴合手腕。几乎立刻，他感到一直萦绕在心头、几乎让他窒息的恐慌感似乎减轻了一点点，虽然那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恐惧依然存在，但至少不再像刚才那样几乎要淹没他的理智了。他惊讶地看了孙淼一眼。
“科技与经验的结合，”孙淼淡淡地说，“我们并非只依靠超感知行事。准备好了吗？”
小林点了点头，眼神变得专注而锐利。周长庚则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最终也沉重地点了下头。
三人越过警戒线，走向那扇如同巨兽入口般的、被破坏的侧门。越是靠近，那股阴冷潮湿的气息就越发浓重。周长庚的呼吸再次变得粗重，每一步都像踩在泥沼里，沉重而艰难。马大奎惨死的画面、娱乐城时期那些模糊而恐怖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在他脑海中翻腾。
再次踏入一楼大厅，那股混合着灰尘、霉菌、腐朽和难以言喻的沉闷气息扑面而来，几乎令人作呕。应急灯已经撤走，只有他们手中强光手电的光柱在黑暗中扫视，切割开浓重的黑暗，照亮飞舞的尘埃和破败的景象。
“和报告里描述的一样，”孙淼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产生轻微的回响，他冷静地观察着四周，“初步判断，死亡事件集中在楼梯间和八楼平台区域。周先生，当初工地出事的具体位置，您还能指出来吗？”
周长庚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手电光都跟着晃动起来。他艰难地抬起手，指向大厅中央通往楼上的主楼梯方向，声音发颤：“就……就在上面……八楼……平台……马大奎他……就是从那里……”他说不下去了，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
就在这时，一阵风从破损的窗户吹入，穿过空旷的环形结构。
“呜——嗷——嗡——”
一阵诡异莫名的呼啸声陡然响起！那声音绝非简单的风声，它在圆形的天井和中空的结构中高速穿梭、碰撞、叠加，产生了一种极其复杂的回声和混响效果！时而像凄厉的哭嚎，时而像怨毒的咒骂，时而又变成某种扭曲怪异的、仿佛来自非人喉管的嗡鸣！声音在整个大楼内部回荡，忽左忽右，忽上忽下，根本无法判断具体来源，让人头皮发麻！
周长庚“啊”地一声低叫，猛地蹲下身，双手死死捂住耳朵，身体缩成一团，显然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创伤后应激障碍的症状猛烈爆发，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阴冷的下午，听到了那致命邪风中的诡异低语！
“是风声！”孙淼提高音量，声音沉稳，试图压过那怪响并安抚周长庚，“这栋楼的环形中空结构是一个巨大的天然共鸣箱！任何气流经过，都会产生复杂的声学现象，包括驻波、混响和频率畸变！这能解释一部分声音现象！”他的解释带着科学的冷静，像是在做现场教学，但这理性的分析在如此诡异的环境下，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小林却摇了摇头，她紧闭着双眼，脸色有些发白，似乎在努力分辨着什么。“不……主任，不只是风声……声音里……裹挟着东西……”她的声音有些飘忽，“很多……很多碎片……痛苦……好痛啊……为什么是我……我不想死……”她猛地睁开眼，看向楼梯口的方向，眼神充满了哀伤和不适，“那里……残留的情绪最浓……那个警察……”她说不下去了，似乎感受到了小赵警官临死前的极致恐惧和痛苦。
孙淼面色凝重，他当然知道不仅仅是声学现象那么简单。物理环境放大了那些“东西”，而那些“东西”也利用了物理环境。他蹲下身，拍了拍几乎要崩溃的周长庚的肩膀：“周先生，坚持住！深呼吸！记住，你现在不是一个人！阻尼器在起作用，那些声音很大程度是物理现象！”
在孙淼沉稳的声音和手腕上阻尼器传来的微弱稳定感作用下，周长庚终于勉强从剧烈的应激反应中缓过一点神来，但身体依旧抖得厉害。
那阵诡异的风声渐渐减弱，最终消失了，楼内重新陷入死寂，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但三人心中都明白，那绝不是幻觉。
“我们上去看看。”孙淼做出决定，率先向楼梯口走去。小林紧随其后，小心地规避着地上小赵警官留下的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脸上露出不忍的神色。周长庚挣扎着站起来，几乎是靠着本能和一股不想被独自留下的恐惧，踉跄地跟上。
踏上楼梯，脚下的混凝土碎屑嘎吱作响。越往上走，周长庚的脸色就越差，呼吸越是困难。每一级台阶都像是通往地狱的阶梯，唤醒他沉睡多年的噩梦。
走到三楼至四楼的拐角平台时，小林突然停下了脚步，她猛地转头看向一侧空荡荡的、墙壁斑驳的走廊深处。
“怎么了？”孙淼立刻问道，手电光随之扫过去，那里空无一物。
“有声音……不是风声……”小林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困惑和警惕，“很模糊……像是……很多人在吵架？又像是……讨价还价？还有……女人的笑声？很……放浪的那种……”她努力捕捉着那些飘忽不定的感知碎片，“情绪很复杂……贪婪，兴奋，虚张声势的快乐……底下藏着……很大的空虚和害怕……”这显然与工地时期或日军时期的残留不同，更像是娱乐城运营时段的某种印记。
几乎同时，周长庚也听到了！那声音极其微弱，仿佛从极遥远的地方透过厚厚的墙壁传来，又像是直接响在他的脑海里！模糊的对话片段，男人的吹嘘、女人的娇笑、酒杯碰撞声、某种快节奏音乐的微弱底噪……这一切都让他瞬间回到了二十多年前那个灯红酒绿、却又暗藏污秽与危险的娱乐城时代！他的胃部一阵抽搐。
而紧接着，另一种声音穿插了进来——极其细微，若有若无，像丝线一样缠绕在那些成人世界的喧嚣背景音之下。
是一个小孩的哭声。
声音很轻，断断续续，充满了无助、恐惧和迷茫，仿佛迷路了，或者正在寻找什么永远也找不到的东西。
小林显然也捕捉到了，她的脸色更加苍白，眼神中流露出母性的怜悯和更深的不安：“……孩子……有个孩子在哭……很害怕……非常非常害怕……”
周长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娱乐城时期，确实有传言说偶尔能听到小孩的哭声，尤其是在深夜打烊之后，但从未找到过来源。当时都以为是哪家客人不小心把孩子忘在了这里，或者干脆是有人恶作剧。但现在，在这废弃了二十多年、绝不可能有小孩出现的鬼楼里，再次听到这哭声……
这比任何直接的恐怖形象更让人毛骨悚然！
孙淼眉头紧锁，他迅速从便携仪器包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带有麦克风和频谱分析仪的设备，对准了小林和周长庚所指的方向。仪器屏幕上的波形剧烈跳动着，显示出一些复杂的、非自然的频率峰值，但环境噪音（主要是残余的风声和他们的呼吸声）依然占据主导。
“录音分析需要回去做深度处理，”孙淼低声道，“但确实捕捉到异常频段。小林，能感知到来源方向或者具体情绪指向吗？”
小林努力集中精神，最终无奈地摇了摇头：“太散了……像是很多很多碎片……沉淀在这里……那个孩子的哭声……很清晰，但位置飘忽不定……好像……无处不在，又无处可寻……”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语气有些艰难，“而且……那哭声里……不完全是悲伤……还有……很深的……怨气。”
这个词让周长庚猛地打了个寒颤。
怨气。对这座吞噬了无数生命和希望的魔楼，这个词再贴切不过。
那模糊的喧嚣和孩子的哭声持续了大约一两分钟，又如同出现时那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仿佛被这栋楼重新吸回了墙壁和地板深处。只留下死一般的寂静和三人沉重的呼吸声。
短暂的寂静后，那诡异的、由风声制造的回响呜咽声再次响起，时强时弱，仿佛这栋楼在呼吸，在低语。
孙淼看了一眼几乎要虚脱的周长庚和脸色苍白的小林，知道初次探查已经达到了极限，再深入下去风险太大。
“今天先到这里。”孙淼果断下令，“收集到的信息已经很有价值。我们需要回去重新分析录音和数据，制定更详细的方案。”他尤其重点看了看周长庚，“周先生，您做得很好。我们看到了您看到的，听到了您听到的。这不是您的幻觉。”
这句话，某种程度上给了周长庚一丝微弱的慰藉。他这么多年的恐惧和噩梦，第一次得到了外人的证实和理解，尽管这证实和理解的方式是如此令人不安。
三人开始小心翼翼地原路返回。下楼的过程，周长庚依旧紧张万分，总觉得背后的黑暗中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们，那孩子的哭声似乎还在耳边若有若无地萦绕。
直到彻底走出那扇侧门，重新感受到外面虽然阴冷却相对“干净”的空气时，周长庚才仿佛溺水之人获救一般，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幸好被孙淼一把扶住。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黑洞洞的门口，仿佛那是一个活物的巨口，刚刚将他们吐出。他知道，这只是第一次接触，那楼里深藏的东西，才刚刚向他们展露了冰山一角。
而小林则站在车边，最后望了一眼圆楼的整体结构，她的眼神依旧充满凝重，低声对孙淼说：“主任，它知道我们来了。而且……它很‘兴奋’。”
孙淼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目光深邃地看向圆楼。
初探结束，更多的谜团而非答案浮出水面。这座凶楼镇的秘密，比档案中记录的还要复杂和诡异。能量的漩涡正在加速旋转，等待着下一次的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