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行小字苍劲有力。
「饲虎易,断痴难。釜底抽薪,或在根源」
这是?
前闯塔者留下的印记。有人曾到过这里,找到了出路。
饲虎易,断痴难……白若月默念着,目光幽深。
以肉身饲虎,不过顷刻决断。要斩断这积年累月,浸入骨髓的贪婪与麻木,才是真正的大不易。
釜底抽薪,根源……这根源究竟在何处?
一声微弱的呻吟打断了她的思绪。
地上的妇人眼皮颤动,缓缓睁开了眼。
迷茫的目光扫过祠堂庄严却压抑的穹顶,落在白若月幻化的中年面孔上,又看到旁边眼圈通红的孩子。
“我……我这是……”妇人声音干涩沙哑,试图坐起来。
“刚缓过来,别急。”白若月上前扶住她,声音仍是那中年男子的粗哑。
妇人看到她,又看到旁边紧张揪着衣角的儿子,愣怔一瞬:“大哥…是您救了我?我这是在…仙人祠?”
“娘!”
小男孩扑过去,带着哭腔:“你醒了,是这位爷求仙人救的你。”
妇人望向白若月,眼中涌起混杂着感激与畏惧的复杂情绪。
“多……多谢恩人……多谢仙人慈悲……”
她语无伦次,挣扎着想要磕头。
白若月伸手虚扶住她。“你现在先别乱动,感觉如何?”
“好,好多了……”
妇人感受着体内久违的轻松,她猛地搂紧阿土,眼神躲闪,不敢再看白若月,也不敢瞥那沉默的神像,只喃喃低语:
“能好就行……能好就行……又能……撑些日子了……”
白若月心中雪亮,也不追问肉灵芝之事,只怕惊扰这刚苏醒的妇人。转而道:
“你身子还虚,我送你们回去。”
妇人闻言,脸上慌乱更甚:
“不,不敢劳烦恩人!我们自己……自己能走……”她强撑着要站起来,双腿却一阵发软。“阿土,你过来。”
“无妨,顺路。”
白若月语气不容拒绝,比小男孩儿先上前一步,稳稳扶住她一边胳膊。
妇人身体一僵,终是不再推辞,低声道谢,声音细若蚊蚋。
一路沉默,只有脚步声沙沙作响,白若月将母子二人送回那低矮破败的土坯房。
刚到院落,妇人几乎是立刻挣脱了白若月的搀扶,微微喘息着,再次道谢,最后进了屋子关上门就不出来了,姿态是拒人千里的疏远。
白若月不再进屋,只站在院门处。
阿土磨蹭着没立刻进去,仰头看着白若月,小脸脏兮兮的,眼睛却亮:“恩公…谢谢你。”
白若月低头看他:“小子,你叫阿土?”
“嗯。”
“跟我说说,那仙人游街之后,还有什么?人人都说的赐福和盛宴,是怎么回事?”她语气随意,像是闲谈。
阿土眼睛一亮,孩童的分享欲盖过了紧张:
“游神之后半个月就是赐福日,祠堂外面会摆好多桌子,大家都能去领仙人的福气!可热闹了!还有盛宴……”
“阿土!”
紧闭的房门猛地拉开一条缝,妇人惊恐的脸露出来,厉声打断儿子的话:
“胡咧咧什么!还不快滚进来!”
阿土吓得一缩脖子,喏喏不敢再言。
妇人警惕地瞥了白若月一眼,猛地将儿子拽进屋,木门哐当一声再次紧闭。
“恩人……您,您请回吧!今日多谢了!”妇人隔着门说了一句。
线索断了。
白若月站在陋巷中,四周寂静,只有风吹过破败屋檐的呜咽声。
赐福人人可去,盛宴却讳莫如深。
她静立片刻,转身欲走。
那扇木门吱呀一声,又打开一条细缝。阿土的小脑袋钻出来,飞快地左右张望,随即跑到白若月面前,小手紧张地攥着衣角。
“恩公……”他声音很小,“俺娘不让说……但,但赐福日之后,族老们会去祖源之地……那里,我现在还不能去……”
祖源之地。白若月记下了这个名字。
她看着眼前这孩子,伸手拍了拍他瘦弱的肩膀。
“我知道了。你好生照顾你娘。若再遇上难处,可来镇东头的一片废弃的屋子边上寻我。记住,莫再行那偷窃之事。”
她顿了顿,意有所指:“别人的钱,不是那么好拿的。”
阿土脸一红,用力点头,又溜回院内。
妇人知晓真相并在恐惧,孩子天真却也能捕捉到异常。这个小镇并非铁板一块,深植于每个人心中的“痴”,既是枷锁,或许也能成为撬动僵局的支点。
前路晦暗,危机四伏。先人留下的提示,石壁上的刻字,阿土透露的地点,都像是迷雾中微弱的灯塔。
她转身,身影融入渐浓的夜色,向着镇东头走去。
接下来的两日,白若月依旧顶着那张平凡无奇的中年面皮,在清风镇的石板路上踱步。
她不急不躁,目光扫过街巷屋檐,将零碎细节收入心底
仙人祠的香火从未间断,氤氲的烟气将那座华丽建筑笼罩。香客往来如织,面上多是混合着卑微与渴望的虔诚。
几名身着灰衣的执事守在祠外,手握簿册,冷眼记录着每一户的供奉多寡,偶尔低声交谈,提及某家“贡献不足”或“需求甚急”,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
镇民们私下有关仙人的交谈,语气里压抑着一种扭曲的兴奋,提及“赐福日”时,眼中闪烁的光芒混杂着渴望与某种难以言喻的恐惧。
“快了快了,再忍忍就好……隔壁镇子哪能有我们这般福气……”
偶尔飘入耳中的私语,除了对即将到来的“赐福日”的渴盼,还夹杂着对邻镇光景的零星议论。
白若月心下一动,尝试向镇外行去。
一路直行,直至走到镇口标志性的老槐树下。
再往前,景物依旧,田野、远山看似并无异常。
她一步踏出,周遭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眼前景象如水纹般轻轻晃动,回过神来,她仍站在老槐树下,仿佛从未移动过。
这结果在她意料之中,无形的壁垒将她牢牢锁在这方寸之地。
此地对她来说果真是一处绝域。
她也留意到镇上的外来者凤毛麟角,且大多行色匆匆,面容警惕,与本地人间隔着一层显而易见的隔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