函谷关巍峨的城门下，盘查的队伍像条冻僵的长蛇，缓慢蠕动。
丁大成自然不会闲着，他脸上挂着和气的笑容，主动与前后商队的管事，押车的镖师攀谈起来，看似闲聊，实则不动声色地交换着信息，探听着关内外的风声。
关口附近，几个破衣烂衫的流民缩着脖子，伸着脏兮兮的手，向过往行人低声下气地乞讨：
“大爷，行行好…”
“给口吃的吧…”
回应他们的多是冷漠的侧脸或加快的脚步。
丁大成扫了一眼，心中了然。
乱世之中，真假流民难辨。
他虽不缺那几个铜板，但也不愿当冤大头。他朝商队里一个面相憨厚，眼神却异常锐利的汉子使了个眼色。
那汉子心领神会，从褡裢里摸出几块黑乎乎、硬邦邦的杂粮饼子，没什么好气地塞到流民手里：
“喏，拿着！”
那几个流民接过饼子，非但没感激，脸上反而露出一丝嫌弃和不甘，眼神贼溜溜地互相交换，里头就带了点蠢蠢欲动的贼光。
其中一个看似领头的，刚想开口嚷嚷些什么，比如“这点东西打发叫花子呢”、“官爷行行好给点热乎的吧”之类，试图激起更多同情或制造点混乱。
丁大成这边的人都是老江湖，一眼就瞧出这几个家伙肚子里没憋好屁，想借机生事讹诈。
“哼！”
丁大成冷哼一声，几个膀大腰圆、太阳穴鼓鼓的护卫立刻像铁塔般围了上去。
那股子久经沙场，煞气内敛的气势，瞬间让那几个流民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领头流民正琢磨着怎么找茬。
其中一个豹头环眼的汉子蒲扇般的大手一伸，把刚送出去的饼子又抢了回来，声音硬邦邦地砸过去：
“想什么呢？不是白给的！让你们帮忙拿会儿，不识抬举！”
流民们被这几道凶悍冰冷的目光盯得脊背发凉，知道踢到铁板了。
旁观的见到这一幕，都差点笑出来。好家伙，还能拿回来。
领头的那个瘦高个儿贼心不死，眼珠子滴溜乱转，忽然瞥见商队后面那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
一阵裹着沙尘的北风猛地刮过，“呼啦”一下掀起了车帘一角！
车内，端坐着一位身着素白罗裙的年轻姑娘，侧影清冷。
瘦高个儿心头猛地一跳，猛地就朝着马车方向扑过去两步，扯开嗓子嚎起来，声音凄惨得能挤出眼泪：
“小姐，好心的小姐！求您发发慈悲啊，带我们进城吧。
我们老家遭了洪水，活不下去了，千里迢迢来投奔亲戚，半道上……半道上撞见了杀千刀的劫匪。
抢得我们连口吃的都没剩下，就剩一口气吊着了。
您行行好，捎我们一程吧！您一看就是菩萨心肠……”
他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这种养在深闺的小姐最好骗，脸皮薄，心肠软。说几句惨话，嚎两嗓子最好落点泪，还不是手到擒来？
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白皙如玉的手缓缓掀起。
帘后，姑娘微微侧过头，露出一张清丽绝的脸。
一双眼眸冷冷的扫过来，唇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声音不大，像冰珠子砸在地上：“你看我……”
她顿了顿，目光在瘦高个儿那张刻意装出的凄苦脸上扫过，带着一丝玩味和毫不掩饰的讥诮。
“……像不像你口中那些‘杀千刀的劫匪’呀？”
“噗…”旁边的丁大成赶紧捂住嘴，肩膀一耸一耸，差点没憋住笑出声。
仙子心善？那是肯定！
可谁要是把她当不谙世事的傻白甜，那真是嫌命长了，青州医署那群不长眼的家伙，坟头草都该三尺高了。
心善和手黑从来就不矛盾。
白若月说完，纤纤玉指一松，车帘“啪嗒”一声垂落，彻底隔绝了内外，也像一记无声的耳光抽在流民脸上。
那几个彪悍护卫再没废话，像赶苍蝇一样，大手一推一搡，连踢带打地把那几个还想纠缠的流民粗暴地轰出了队伍。
“哎呦！”
“你们…你们不讲理！”
流民们被推得东倒西歪，站稳了脚跟，一看周围没人帮腔，顿时恼羞成怒。
领头的那个眼珠子一转，干脆往地上一坐，拍着大腿就嚎开了，声音拔得老高，生怕别人听不见：
“苍天啊，还有没有天理了，俺们就想进关投个亲，咋就这么难啊！”
“是啊！刚才求那个小姐，人家嫌俺们脏，理都不理！一点慈悲心肠都没有啊，白长了一副好皮囊。”
“这世道，好人难活，坏人当道啊！俺们穷苦人，命比草贱啊！”
哭嚎声在关前回荡。
排队的商队伙计们抱着胳膊冷眼旁观，嘴角挂着嘲讽的冷笑，走南闯北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眼神里全是“看猴戏”的漠然。
这点伎俩，太嫩。
背着包袱、带着家小的普通百姓，则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捂紧了自己的干粮袋子，眼神躲闪，生怕惹上麻烦。
这关口，谁要是这时候还傻乎乎地去接茬，那铁定是个人傻钱多又好糊弄的“冤大头”。
嘿，还真有“冤大头”！
不远处另一支看起来挺阔气的车队里，车队中央是一辆装饰华丽的四轮马车，旁边跟着几个衣着光鲜的丫鬟仆妇。
有个看起来颇为伶俐的小丫鬟，似乎被他们的哭嚎声吸引了注意。她皱着秀气的眉头看了几眼，又凑到马车窗边低声说了几句。
很快，马车帘子掀开一角，露出半张保养得宜，看不出具体年龄的妇人，对着小丫鬟微微点了点头。
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扬着下巴，声音中透出一股施舍的优越感：
“喂！那边嚎丧的几个。
说的就是你们！别嚎了，算你们祖上积德，碰上我们家夫人大发慈悲了，过来吧，捎你们一程进城。”
流民们一听，哭声戛然而止，动作麻利的从地上爬起来，脸上挤出谄媚的笑容，凑过去点头哈腰：
“哎呦！多谢夫人！多谢夫人！夫人真是活菩萨转世，大慈大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