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将至,天空逐渐泛起鱼肚白。
白若月静静地站在回廊下,她的脸上弥漫着懊恼的神色。
是她的错,一招不慎害了人。
一直以来,白若月的修炼之路都颇为顺遂,她的心境也如同平静的湖面一般,未曾有过太大的波澜。
这突如其来的记忆却如同一颗投入湖中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让她的心境出现了难以预料的波动。
对于山精野怪来说,心境的稳定是修炼的关键要素之一。
人类在修炼时,虽然杂念繁多,但相对而言更容易控制自己的情绪和心境。
而山精野怪则更倾向于遵循本能行事。
尤其是当心境不稳定时,山精野怪对血食的渴望会变得异常强烈。
白若月在扑倒那名老仆后,老仆人被吓得昏厥过去,而她的骨爪却悬停在老仆那苍老的脖颈上方,仅仅只有三寸的距离。
白若月瞳孔中金色与红色的气息相互纠缠,难分难解。
她背后显化出的白骨法相,竟然生出了尖锐的獠牙,那森森的骨火燃烧得异常猛烈,甚至将青石板都烧灼得滋滋作响。
老仆衣襟上不知从何处沾染的牡丹花瓣突然闪过一道红光。
姐姐醒醒,莫要入魔! 一声稚嫩的呼喊,带着哭腔,如同惊雷一般在白若月的耳畔炸响。
这声音仿佛具有某种神奇的力量,瞬间让白若月的理智恢复了一丝清明。
就在这一瞬白若月放开了老仆。
白若月颈骨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她猩红的瞳孔里倒映着小花妖暴涨的妖气
小花妖七八岁的孩童模样,那张脸长得有点像阿英。
一下挡在了老仆面前。
小花妖浑身爬满血色经络,却张开双臂拦在老仆身前:张伯说过...坏妖怪才吃人!
白若月的理智刚回笼了一丝,可身体状况已接近入魔状态。
骨爪不受控制的颤抖着。
神魂之力突然被勾动,小花妖就那样挡在老仆的面前。
梦粱术展开,小花妖被拉了进去,与之前施展梦粱术有所不同。
白若月也被拉了进去。
三九天的北风卷着雪粒子,把纪府后巷的青砖地刮出鬼哭似的哨音。
老张佝着背缩在柴垛后头,破棉袄里三层外三层缠着草绳,仍抵不住寒气往骨头缝里钻。
他盯着五步外那团黑漆漆的物什,浑浊的老眼被雪光刺得发疼——那盆被砸烂的紫檀木花盆里,蜷着一株通体焦黑的牡丹。
作孽啊...
老张翕动着龟裂的嘴唇,哈出的白气凝在眉梢。
他认得这株雪塔,去岁开春时还是三小姐的心头肉。
暖房的小厮说过,单是那嵌着螺钿的盆子,就抵得上庄户人家十年的嚼用。如今根须上黏着的银丝土早被冻成冰碴,断茎处渗出的汁液像凝结的血痂。
丑时打更的声音传过来,老张终于抖着手摸过去。
指甲盖大小的嫩芽藏在断根处,被他指腹的热气一呵,竟微微颤动起来。
这一颤直颤进老张心尖里,他年轻时在牡丹园当学徒,见过花王将死的模样——那颤巍巍的新芽,是花魂在讨命呢。
马厩顶上的破瓦窟窿漏下月光,老张把雪塔养在喂马的青石槽里。
槽底垫着从祠堂供桌偷来的陈年香灰,掺了墙角的陈霜、井沿的绿苔,最上头盖着他从里衣撕下来的棉絮。
巡夜人的灯笼晃过时,老张正跪在槽边,用豁口的瓷片刮去腐根上最后一块黑斑。
老伙计,忍着点。他往根茎抹唾沫时,指尖的冻疮裂开渗血。
那血珠子刚要往下坠,嫩芽忽然舒展开两片豆瓣似的叶,竟将血珠吸了进去。
老张骇得往后跌坐,却见月光下浮起一缕紫雾,绕着青石槽打了个旋儿,钻进他破袄的补丁里。
开春前最冷的十天,老张的铺盖卷儿搬到了马槽旁。
三更天喂完最后一茬草料,他摸出贴身揣着的油纸包。
里头的碎米是晌午从自己饭碗里扒拉的,泡在温水里化开,拿根小棍搅成浆。
张嘴喽。老张把米浆滴在叶片上,哼着洛阳小调。
叶片突然蜷成小勺状,接住米浆后轻轻抖了抖,倒真像婴孩咂嘴。墙角的老马打了个响鼻,他忙缩脖子:可不敢叫人听见。
惊蛰那日,巡夜人闻到马厩飘出异香。老张正用篦子给牡丹梳叶——焦黑的表皮褪尽,新生的枝干泛着暗紫色幽光。
谷雨清晨,女眷们正为踏青裁新衣,忽闻马厩飘来异香。老张那间漏风的倒座房里,巴掌大的陶罐竟爆出七朵碗口大的牡丹。
花瓣似浸过牛乳的绸缎,花心凝着金粉,正是失传已久的。
三小姐的翡翠耳坠子叮当乱响:把这老货拖去刷马槽!她染着蔻丹的指尖掐断花枝,下贱胚子也配养玉楼春?老张佝着背往陶罐里洒最后一把香灰,看家丁连土带根刨走了牡丹。
管家带着四个壮仆冲进马厩时,老张正把最后一把香灰撒在根茎处。乱棍砸下来的时候,他佝偻的身子突然挺得笔直,枯树枝似的手死死护住花盆:使不得!这花饮过人血,离了老奴要作祟的!
三日后,雪塔被移栽到湖心亭。老张瘸着腿躲在假山后头,看那牡丹在琉璃罩里一日日萎靡下去。第七日雷雨夜,他摸黑泅过刺骨的湖水,怀里揣着个粗陶罐——里头是咬破十指放出的心头血。
白露夜,王府后巷飘起淡紫的雾。
巡更人看见老张盘腿坐在柴垛上,怀里抱着个雪团似的小丫头。
那女童发间簪着朵将谢的牡丹花,正把莹白的手指往老张嘴里塞:爹爹吃露水。
更鼓声里,湖心亭传来凄厉的惨叫。
三小姐的绣鞋漂在湖面上,琉璃罩碎成齑粉,那株吸饱了怨气的牡丹正在月下疯长,花盘大如车轮,每片花瓣都裂开猩红的嘴。
老张把女童往柴垛深处塞了塞,颤巍巍举起半截蜡烛:去吧,莫伤无辜。
女童歪头啃着手指,突然化作万千紫蝶扑向湖心。
所过之处,牡丹瞬间凋零成灰,唯有一片花瓣飘回老张掌心。
女童每日里都到很多地方。
达官贵人们满目欣赏吟诗颂叹,高门贵妇见之称奇,他们说冬天里开出牡丹花,是祥瑞。
贫苦人?贫苦人也见过,但更多的是被当成了花肥埋在底下。
摘星楼在建,很多人前仆后继的死去。小花妖不去刻意的做一些害人的事情。她有很多的吃食,不是吗?再说她害了人,张伯会伤心的。
用血和白骨养成的牡丹,心思竟相反的纯净。
小花妖的一生转瞬之间就被白若月看完了。
两人一同从梦粱术中醒了过来。
小花妖突然显出本体。一株七尺高的血色牡丹拔地而起,雪塔早已被浇灌的鲜血染红。重瓣花朵喷涌出清冽甘露,每一滴都映着当年雪夜景象。
“张伯救我性命,今日该我还恩了!”伴随着稚嫩童声的响起,原本紧闭的花蕊缓缓张开。
牡丹的根系迅速地在青石板上扎根,茎叶拔高蔓延开来,将老仆的身体轻轻托起。
那些骨火,在接触到牡丹花叶的瞬间,仿佛遇到了克星一般,立刻被莹白的露珠浇灭。
白若月见状,眼中的血色稍稍褪去了一些。她脸色苍白,额头上冷汗涔涔,显然是受到了不小的反噬。她还是咬紧牙关,强行收回了那只骨爪。收回的速度过快,猛地反噬之力回来,将她的指尖灼得焦黑。
小花妖抖落了三片本命花瓣。那三片花瓣直直地没入了白若月的眉心。
白若月背后的白骨法相像被力量冲击,轰然崩碎。与此同时,她周身的黑气也被那花露尽数洗净。
白若月的身体猛地一颤,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最终跌坐在地上。
那朵原本娇艳欲滴的牡丹花,在失去了三片本命花瓣之后,迅速地枯萎了下去。眨眼间,它就从一朵盛开的鲜花变成了一朵残败的花朵。
残败的花瓣渐渐收拢,最终重新变回了女童模样的小花妖。
小花妖的身体显得有些虚弱,她艰难地伏在老仆的胸口,伸出一只小手,轻轻放在老人的颈间。
她指尖绽放出的微光,老仆颈间那道狰狞的爪痕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愈合。不仅如此,就连他衣襟上那朵残破的牡丹,也在这股灵力的滋养下,重新变得鲜艳起来。
“你为张伯,费尽道行,救我心境,如今该我还你本性。
小花妖抬头时,露出初生灵智的懵懂。
白若月自指尖凝了她成神时受的万家香火,点到小花妖的眉心。
小花妖有些破碎的身形被稳住。
往后我做你的瓦罐。
晨光穿透云层时,白若月在老仆怀里放了些钱财。
小花妖化作三寸高的牡丹缀在她鬓边,只是花瓣从血红转为月白,修为散尽,又回到了初生灵智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