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山城斩妖司,议事大厅。
气氛凝重得如同灌了铅。
屠烈端坐主位,面沉如水,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惊怒未消。
他看着下方垂手而立,神色平静得有些过分的萧衍,心中百感交集。
这个少年,带给他的震撼,实在太大了。
苏灼华俏生生立于萧衍身侧,美眸之中满是担忧,却也带着一丝隐隐的骄傲。
无论如何,萧衍今日所展现出的实力与胆魄,都足以证明她没有看错人。
王莽如同烂泥般被两名校尉拖了进来,丢在地上。
他浑身浴血,四肢尽断,丹田被废,眼神空洞,已然是个彻底的废人。
经过一番简单的调查,事情的来龙去脉很快便清晰了。
屠烈虽然有心偏袒,但在苏灼华那毫不退让的冰冷目光下,也不得不承认。
此事确实是王莽与戴立咎由自取,有错在先。
“王莽身为百户,纵容亲属,欺压同僚,意图谋害在先,后又诬告陷害,罪不容诛。”
“戴立身为按察司副佥事,不辨是非,滥用职权,亦是难辞其咎。”
屠烈声音沉稳,缓缓开口。
“然,吴春冬、王腾、戴立三人已死,王莽也已沦为废人,算是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他话锋一转,目光陡然锐利如刀,直刺萧衍!
“但你萧衍!”
“虽是受人构陷,愤而反击,情有可原。”
“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在众目睽睽之下,动用私刑,虐杀同僚!”
他刻意加重了“虐杀”二字,语气森然。
“斩妖司有斩妖司的律法!”
“大泽有大泽的国法!”
“即便他们罪大恶极,也应交由按察司审理,明正典刑!”
“岂容你这般无法无天,肆意妄为?!”
屠烈猛地一拍桌案!
“嘭!”
声若雷霆炸响!
“若人人都如你这般,视律法如无物,我斩妖司颜面何存?!”
“红山城法度何在?!”
苏灼华柳眉紧蹙,心头一紧,正要开口为萧衍辩解。
萧衍却伸手,轻轻拦住了她。
他神色平静依旧,迎上屠烈那威严的目光,眼神里没有半分畏惧。
“屠副千户,是非曲直,自在人心。”
“王莽等人欲置我于死地,我若不反抗,此刻恐怕早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又何来机会,站在这里,听您的训示?”
“至于虐杀同僚……”
萧衍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至极的弧度。
“他们,也配称之为‘同僚’?”
“不过是一群欲将我扒皮抽筋、敲骨吸髓的豺狼罢了!”
“放肆!”
屠烈勃然怒喝:“无论如何,你当众行凶,已是铁一般的事实!不容你在此狡辩!”
他深吸一口气,极力压制着胸腔中翻腾的怒火。
“本官念你年少,天赋异禀,又是苏百户亲自举荐之人,本不欲重罚于你。”
屠烈声音稍缓。
“但功是功,过是过!”
“赏罚必须分明!否则,难以服众!”
他眼神一厉,做出了最终裁决:
“经本官裁决,萧衍当众行凶,目无法纪,着即刻撤去试百户之职!”
“罚禁闭一年,于静思己过,以儆效尤!”
“同时,取消其保送长城镇魔军的资格!”
此言一出,整个议事大厅内,瞬间静得落针可闻!
苏灼华俏脸骤然笼罩了一层寒霜!
“屠烈!你这是公报私仇!”
苏灼华凤眸含煞,声音因愤怒而颤抖,厉声娇叱!
萧衍的脸色,也于瞬间沉了下来,眼神冰冷。
他可以不在乎百户的职位。
但禁闭一年,无法提升实力,这让他如何能够忍受?
更别说,那《玄黄入阵曲》的后续功法,还需进入镇魔军之后方能获得!
这屠烈,看似公正严明,实则用心何其歹毒!
这是要将他彻底废掉!
苏灼华气得娇躯发抖,指尖冰凉。
她心一横,正要不顾一切,立刻派人前往凉州府,请父亲出面干预此事!
哪怕因此与屠烈彻底撕破脸皮,也绝不能让萧衍蒙受如此不公的对待!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刻。
一个苍老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满,从大厅之外悠悠传来。
“小屠,几十年不见,你这官威倒是越来越大了啊。”
“连老夫的忘年交,你也敢这般欺负?”
话音未落。
一道略显佝偻的身影,背负着双手,慢悠悠地踱了进来。
来人一身朴素布衣,脚踏芒鞋,下巴上几根稀疏的灰白胡须,微微向上翘着。
正是看守武库的——孙老!
屠烈听到这个声音的刹那,猛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脸上露出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惊,以及浓浓的恭敬之色。
“师……师父?!”
“您……您怎么……来了?”
孙老?
师父?!
一瞬间,大厅之内,所有人都石化当场!
他们面面相觑,满脸的惊骇与不可思议。
这位在武库之中,整日打盹晒太阳,看起来毫不起眼的老者……
竟然是屠烈副千户的师父?!
孙老没有理会众人的惊愕表情。
他径直走到屠烈面前,毫不客气地抬手,一巴掌就拍在了屠烈的脸上。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回荡在死寂的大厅。
屠烈,堂堂凝神境强者,红山城斩妖司手握大权的副千户。
竟被这一巴掌拍得一个趔趄,险些栽倒。
他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只是苦笑着,抬起那只完好的左手,揉了揉被拍的通红的左脸。
“老夫再不来,我这小友,还不得被你这不肖徒弟给欺负死了?”
孙老吹胡子瞪眼,指着屠烈的鼻子,便是一通劈头盖脸的臭骂。
“小屠,你脑子是被门夹了,还是被驴给踢了?!”
“这小子是什么样的璞玉,你眼瞎了看不出来吗?!”
孙老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横飞。
“他一个时辰,便将《玄黄入阵曲》淬体篇,修至圆满!此等天赋,万古罕见!”
“他以区区淬体境修为,硬撼你这凝神境,甚至废了你一条胳膊!此等战力,惊世骇俗!”
孙老毫不留情地揭着屠烈的老底,屠烈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精彩纷呈。
“这等绝世妖孽,你不当成宝贝一样给老夫供起来,好生培养,还敢给他定罪?”
“我看你这副千户的位子,是不想干了!”
孙老骂得酣畅淋漓,屠烈却只能苦着一张脸,连连作揖,姿态放得极低。
“师父息怒,弟子……弟子也是秉公办事……”
“还敢狡辩!”
孙老眼睛猛地一瞪,蒲扇般的大手掌又扬了起来。
吓得屠烈本能地一缩脖子,狼狈不堪。
“你那点花花肠子,还想瞒过老夫的眼睛?”
“你不就是断了条胳膊,心里不痛快,想找回场子是不是?”
“没出息的东西!”
“当年老夫收你为徒的时候,是怎么叮嘱你的?”
孙老的声音陡然严厉起来。
“斩妖司,斩的是那些为祸一方的妖魔鬼怪!护的是这满城的黎民百姓!”
“不是让你用来结党营私,排除异己的!”
孙老越说越是气不打一处来,他伸手指着地上瘫软如泥,奄奄一息的王莽,冷哼一声。
“这等货色,也配让你费尽心思去保他?”
“当年老夫真是瞎了眼,才提拔了这么个玩意儿上来!”
孙老骂痛快了,这才缓缓转向萧衍。
脸上的怒容瞬间消散,化为和煦慈祥的笑容。
“萧小子,你受委屈了。”
他伸手,重重拍了拍萧衍的肩膀。
“有老夫在,我看今天谁敢动你一根汗毛!”
他目光陡然一转,如同两道冷电,扫向一旁噤若寒蝉的屠烈。
“屠烈,萧衍之事,就此作罢。”
“他不仅无过,反而有功!”
“若非他今日雷霆手段,揪出王莽这等藏于内部的败类,我斩妖司,还不知要糜烂到何种地步!”
屠烈闻言,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化作一声苦笑,躬身应道:
“是,师父教训的是,弟子知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