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格拉斯警长签署的正式聘书和资源调用权限,标志着林知在这座灰雾笼罩的城市中,身份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
他不再仅仅是一个行为可疑、需要被监视的外来学者,而是成为了警方处理“异常事件”体系内一个被认可的、拥有特殊技能的“技术顾问”。
这份认可,源于他用无可辩驳的成果——被成功收容的“寂静”(A-07)——证明了其“科学解析”路径的可行性。
站在阁楼实验室的窗前,林知回顾着自踏入这个世界以来的种种。
从黑水巷码头工人的无声崩溃,到定义“信息污染假说”;
从结识身负诅咒的薇薇安,到与理性派警长道格拉斯达成合作;
从构建“心智防火墙”抵御无形侵蚀,到制造“破壁者-I型”干扰“催眠师”的广播;
从洞察圣堂“净化”仪式的粗放本质,到萌发“逻辑囚笼”的宏伟构想;
最后,成功利用“静默藩篱-I型”完成了对首个异常“寂静”的收容。
这一系列的进展,如同搭建一座精密的理论与实践之塔,每一步都建立在坚实的观察、分析和验证之上。
他将那些被视为神秘、恐怖、不可知的“诡秘”现象,逐一拆解、定义,并尝试用科学的手段进行干预和管控。
科学的疆域,在这片被未知统治的土地上,顽强地拓展出了一小块根据地。
“第一部分的核心目标,基本达成。”
林知在心中进行着总结,
“初步适应了环境,建立了‘信息污染’的核心理论框架,获得了官方的合作渠道与资源,验证了防御(防火墙)、干扰(破壁者)和收容(藩篱)技术的可行性。更重要的是,证明了科学方法论在此界的有效性。”
然而,他深知,这一切仅仅是开始。
收容一个特性单一、危害性低的“寂静”,与应对“催眠师”那种有组织、有技术、主动释放信息污染的存在,完全不是一个量级。
老摩根沉重的警告言犹在耳,这片“信息深海”之下,潜藏着远比“寂静”和“低语”更为庞大、更为古老、更为恐怖的存在。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想法,就在他成功收容“寂静”后的第二天晚上,薇薇安再次来到了他的阁楼。
她的脸色比以往更加苍白,那双忧郁的眼睛里,除了惯有的敏感,更添了几分难以抑制的惊惧。
“林知先生,”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双手紧紧攥着破旧但干净的裙角,
“那些‘低语’……它们变了。”
林知立刻请她坐下,为她倒了一杯温水,同时悄然提升了自身“心智防火墙”的警戒级别。
“慢慢说,薇薇安。发生了什么变化?”
“它们……变得更有‘指向性’了。”
薇薇安努力组织着语言,试图描述那难以名状的感受,
“以前,那些声音像是混乱的背景噪音,来自四面八方,充斥着无意义的疯狂和碎片化的意象。但最近,尤其是昨天和今天,我清晰地感觉到,其中一股……或者说一个‘声音集群’,变得格外清晰、格外……强大。它反复提及一些特定的词汇,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意味。”
“什么词汇?”
林知追问,意识到这可能至关重要。
“它反复提到‘黄衣’、‘不应沉睡之王’、‘狂欢’、‘真实之貌’……”
薇薇安的身体微微发抖,
“而且,这股声音似乎……认识您。”
林知目光一凝:
“认识我?”
“是的,”
薇薇安肯定地点点头,眼中带着困惑与恐惧,
“它在低语中,混杂了一些碎片……关于‘打破寂静之人’、‘妄图解析真理的愚者’、‘需要被纳入狂欢的异数’……虽然模糊,但我能感觉到,它指的就是您!林知先生,您收容‘寂静’的事情,似乎……惊动了深海里的某些东西!”
这个消息让林知的心微微沉了下去。
他预料到自己的行动可能会引起注意,但没想到会如此之快,而且直接指向了如此具体的、听起来就极度危险的象征——“黄衣”。
“‘黄衣’……”
林知低声重复着这个词汇,它让他联想到哈克之前提到的、可能与“催眠师”背后有关的“黄衣影子”。
难道,“催眠师”并不仅仅是独立的邪教头目,而是某个更庞大、更古老存在的代理人或仆从?
自己的收容行动和对“催眠师”广播的干扰,如同在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深海中投下了巨石,不仅惊动了水面的小鱼(催眠师),更是引起了深处掠食者的注意?
“它还说了什么?关于这个‘黄衣’,或者它想做什么?”
林知保持冷静,继续追问。
“很模糊……但那股声音充满了……一种仪式性的期待感。”
薇薇安努力回忆着,
“它似乎在准备着什么,呼唤着什么……‘当时机成熟,当时针指向虚无,当时空泛起涟漪,吾主将投下注视,恩赐与毁灭同在’……大概就是这类含义模糊,但感觉非常不祥的话。”
仪式?呼唤?投下注视?
林知立刻意识到,这绝非小事。
这很可能预示着,一个比“催眠师”广播规模更大、影响更深远的事件正在酝酿。
这个以“黄衣”为象征的存在或其信徒,正在策划某种能够直接引动“高维信息”的大型活动!
“谢谢你,薇薇安,这些信息非常重要。”
林知郑重地对她说,
“你提供的情报,可能帮助我们提前阻止一场灾难。”
他安抚了薇薇安,并再次为她检查了身体状况,确认她的“低语诅咒”虽然因为感知到更强大的存在而变得活跃,但暂时还未出现恶化的迹象。
他叮嘱她近期尽量减少外出,保持警惕,并留下了一个简易的、基于“防火墙”原理的精神安抚护符,虽然效果有限,但至少能提供一些心理慰藉。
送走薇薇安后,阁楼内重归寂静。
但此刻的寂静,与仓库里被收容的那种死寂截然不同,它充满了山雨欲来的压抑感。
林知走到工作台前,看着上面摆放的“破壁者-I型”干扰器和“静默藩篱-I型”的设计图。
这些对付单个异常或局部干扰的装置,在面对可能出现的、涉及更高维度“注视”的大型仪式时,显得如此单薄。
“深海的涟漪……”
他望着窗外永恒的灰雾,低声自语。
成功收容“寂静”的喜悦早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凝重的责任感。
第一部分的征程结束了,他成功地在岸边站稳了脚跟,并建造了第一艘小船。
但现在,海面之下真正的巨兽,已经将目光投向了这个敢于在它的领域内点亮灯火的存在。
下一阶段的挑战,将不再是零散的异常和广播干扰,而是可能与一个拥有庞大势力、掌握着深层诡秘知识、并试图召唤不可名状之物的组织正面碰撞。
科学的航船,即将驶向风浪更急、黑暗更浓的深海。
而“黄衣”的阴影,已然在前方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