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局地下验尸房的阴冷,似乎能渗透进骨髓。
道格拉斯警长盯着那张波形图,脸色铁青,仿佛看到了某种亵渎常识的存在。
那位老学者安详的遗容与图表上尖锐反常的峰值,构成了一个令人极度不适的矛盾。
“你管这叫‘触及边界’?”
道格拉斯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压抑的怒火,这怒火更多是针对这无法理解的现实,而非林知。
“这根本是……胡闹!物质怎么可能自发变得有序?人死了,一切都该乱套,这才是天理!”
“通常情况下的确如此,警长。这就是热力学第二定律,熵增原理——孤立系统的混乱度总是倾向于增加。”
林知的声音依旧平稳,如同在课堂上讲解一个经典物理案例。
他走到图表前,手指精准地点在那个异常的有序度峰值上。
“但请注意,这个峰值是瞬时的,发生在死亡那一刻,随后,曲线便遵循规律,重新进入了快速上升的熵增通道。”
他看向法医,
“我推测,在峰值之后,死者大脑组织的微观分解速度,可能比正常情况更快?”
法医愣了一下,连忙翻看其他数据,随即惊讶地点点头:
“没错!虽然才开始,但初始分解速率的确比常规样本快了大约15%。您怎么知道?”
“因为平衡被打破了。”
林知解释道,他开始将脑海中的“信息污染假说”与眼前的物理证据进行对接,用道格拉斯和法医能理解的语言阐述。
“想象一下,一个平静的湖面(代表死者原本趋于混沌的脑组织)。突然,一块高度有序、结构复杂的巨石(代表那股异常的‘高维信息流’)砸入水中。在撞击的瞬间,湖水会因巨石的形状而被强制排开,形成一个短暂、局部的、高度有序的空腔和波纹——这就是我们看到的‘有序度峰值’。”
他顿了顿,让这个比喻被消化,然后继续:
“但巨石沉底后,它带来的扰动并不会立刻消失。它破坏了湖水原有的平衡,反而会激起更大的混乱。那些被强行排开的水,会以更猛烈的方式回填、激荡,导致后续的涟漪和混乱比没有巨石落入时更甚——这对应着加速的分解过程。”
道格拉斯眉头紧锁,努力跟上林知的思路。他虽然抗拒,但逻辑链条本身是清晰的。
“你的意思是,有什么‘东西’……在他死的时候,强行‘整理’了他的大脑?就是这个‘东西’,导致了这反常的峰值和后续的加速腐烂?”
“可以这样理解。”
林知点头,
“不过,我更倾向于认为,那并非一个有意识的‘东西’在整理,而是一股极其庞大、高度结构化的‘信息’在强行涌入、试图写入时,其本身蕴含的‘有序性’对载体产生了短暂的、强制的物理效应。就像一股高压水流冲击沙堆,会在瞬间塑造出特定的沟壑形态。”
他再次将焦点拉回可验证的科学范畴。
“警长,这不是鬼魂,这是一种我们尚未完全理解的‘能量-信息-物质’的相互作用形式。它留下了确凿的、违背现有物理模型的证据。否认它,并不会让它消失,只会让我们在面对下一个类似案件时,更加被动。”
道格拉斯沉默了。
他环顾这间充满理性与秩序象征的验尸房——冰冷的器械、严格的流程、记录数据的仪器——然而,所有这些现代科学的产物,此刻都在指向一个超越它们自身框架的答案。
他赖以维持城市秩序、判断是非对错的基石,被这张薄薄的图纸动摇了。
良久,他长长地、沉重地吐出一口气,仿佛将胸中的郁结和某种坚持一同吐了出来。
他转向林知,眼神复杂,但之前的排斥和怀疑已经褪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务实的、甚至带点无奈的认可。
“我会让人把近三年所有标记为‘死因不明’、‘突发性精神失常’、‘无法解释的物理现象’的卷宗整理出来,送到你的……住处?”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才意识到还不清楚林知的落脚点。
“我在码头区有一间临河的阁楼。”
林知提供了地址。
“好。”
道格拉斯记下,
“你可以查阅。另外,”
他加重了语气,
“关于这位老学者,以及后续任何类似的案件,你拥有‘顾问’的现场勘察权。但我警告你,一切行动必须在警方的监督下进行,不得破坏现场,不得擅自带走任何证物。你的任何发现,必须第一时间向我报告。”
“合情合理。”
林知伸出手,
“合作愉快,警长先生。我相信,规律终将战胜混乱。”
道格拉斯看着林知伸出的手,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用力地握了上去。
这只手,或许能帮他抓住那些在灰雾中肆虐、破坏他秩序的无形之物。
“但愿你的‘规律’足够强大,学者。”
道格拉斯沉声道,
“这个城市……需要一些能说得通的答案。”
离开警局,外面依旧是灰蒙蒙的天空。
但林知的心情却明朗了几分。他不仅获得了关键的数据访问权限和现场研究资格,更重要的是,他成功地将“信息污染假说”的初步概念,植入了一位坚定的理性主义者心中,并用无可辩驳的物理证据为其背书。
老学者大脑的“熵增异常”,就像第一块被冲上岸的、来自未知深海的特殊矿石,虽然其成因诡异,但它本身是实实在在的物质存在。
通过对它的分析,林知相信自己能更进一步地揭示那股“高维信息流”的性质和运作方式。
科学的探照灯,已经照亮了诡秘深渊的边缘。
下一步,就是沿着这束光,向下探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