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界”计划在绝对的保密和资源倾斜下全速运转。奥丁科技昔日辉煌的欧洲总部,如今更像一个沉浸在偏执与狂热中的秘密研究所。大部分公开业务已被剥离或冻结,仅存的精锐力量都投入到了对“寂静之网”捕获的那些诡异数据的分析中。
周勉的办公室搬到了地下更深层的核心实验室旁边,四面墙壁被巨大的数据可视化屏幕占据。上面不再有股票曲线或市场报告,只有不断流动、变幻的奇异波形、分形图案和高维数据投影。那些来自地球磁场、行星阴影区的“能量涟漪”,被放大、减速、从各个角度反复审视。
进展缓慢得令人绝望。与“彼岸”信号那清晰的内在逻辑和数学美感不同,这些“混沌低语”几乎无规律可循。它们时而在某个频段爆发,时而陷入长久的沉寂,其数学特征飘忽不定,仿佛一个意识混乱的梦呓者。
“我们像是在解读疯子的日记。”一个年轻的数学家揉着布满血丝的眼睛,低声抱怨,“每个符号都认识,但连在一起毫无意义。”
陈清源教授却展现出了惊人的耐心和洞察力。他并未试图强行寻找一个统一的“语法”,而是提出了一种颠覆性的思路:
“或许,我们不该用理解‘语言’的方式去理解它。它可能根本不是‘信息’,而是一种……物理状态的直接映射。”他指着屏幕上一条剧烈抖动的能量曲线,“这不像是在‘说’什么,更像是一个系统在极端压力下,自身结构濒临崩溃时发出的‘呻吟’。”
他将这些数据与一些高度理论化的物理模型进行比对,特别是那些描述早期宇宙暴胀、黑洞视界附近信息悖论、甚至是一些关于“真空衰变”猜想的数学模型。令人惊讶的是,在某些极其抽象的数学层面上,这些“混沌低语”竟然与这些描述宇宙极端状态的理论,存在着若即若离的“家族相似性”。
“周总,”陈清源找到周勉,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我们捕捉到的,可能不是另一个文明的信号。它可能更……原始,也更危险。它可能是宇宙本身某些深层、活跃甚至可能是‘伤痛’区域的物理反馈。”
周勉盯着屏幕上那些扭曲的线条,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宇宙的伤痛?所以,‘彼岸’信号是医生开出的秩序药方,而我们听到的,是病人无意识的呻吟?”
“可以这么类比,但远为复杂和危险。”陈清源谨慎地措辞,“‘医生’的药方基于理性的诊断,而‘病人’的呻吟背后,是可能摧毁一切的病理力量。试图利用这种力量……”
“意味着我们可能找到的不是另一把钥匙,而是一柄能切开一切,包括我们自己的双刃剑。”周勉接上了他的话,脸上却不见恐惧,只有一种近乎殉道者的狂热,“但这正是我们需要的,不是吗,陈教授?在秩序已经被‘深蓝’垄断的牌桌上,我们唯一的胜算,就是引入彻底的混沌。”
他下令,“镜界”计划进入第二阶段:不再满足于被动监听,开始尝试进行极低强度的 “主动探针” 实验。他们选择了一个被认为相对“活跃”的能量涟漪区域——位于地球辐射带某个特定磁力线交汇的虚空点,使用奥丁秘密保留的一台高功率、高精度能量调制器,向该区域发射了一段极其简短、能量被严格控制、但其调制模式模仿了部分“混沌低语”特征的信号。
这是一次盲目的试探,一次向着黑暗深渊投出的、微不足道的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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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在奥丁的“主动探针”信号发出的同一时刻。
“深蓝科学院”,“普罗米修斯”项目主控中心。
赵青辰正在审核沈雨晴提交的一份关于“彼岸”信号最新“课程”的分析报告。这份报告指出,信号近期加强了对“信息稳定性与熵增逆过程可能性”的论述,其数学框架精妙绝伦,似乎在暗示某种在局部逆转时间箭头的理论可行性。
突然,控制台上一台主要用于监测太阳风活动和深空背景辐射的辅助监测仪,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几乎被主信号稳定流掩盖的蜂鸣。屏幕上,一条原本平稳的背景辐射曲线,在对应于地球辐射带的某个特定坐标上,出现了一个极其短暂、强度微弱但形态尖锐的 “回声”!
这个“回声”的能谱特征,与“彼岸”信号的秩序井然截然不同,充满了野性的、非线性的躁动。更重要的是,其出现的时间、方位,与赵青辰团队之前注意到的那个罕见统计涨落,存在着微妙但无法忽视的时空关联性。
“这是什么?”沈雨晴也注意到了这个异常,蹙眉问道。
赵青辰迅速调取数据,进行初步分析。她的脸色逐渐变得凝重。
“不是自然现象……这像是……某种人为的低能量激发产生的涟漪。”她看向沈雨晴,眼中充满了困惑与一丝警觉,“能量模式很陌生,不是我们已知的任何技术,但……其底层似乎带着一点生硬的、模仿的痕迹。”
模仿?模仿什么?
两人几乎同时想到了那个被他们暂时搁置的、关于“混沌低语”的模糊概念。那是陈清源教授多年前在一个非正式学术交流中,基于高度理论推测提出的猜想,认为宇宙中可能存在着与“秩序信号”相对立的、代表原始混沌的信息背景。当时这只被当作一个有趣的哲学思辨。
“难道……除了我们和‘彼岸’,还有第三方?”沈雨晴猜测。
“或者,”赵青辰的声音低沉下去,“是‘秩序’的对面,被……惊动了?”
她们立刻将这一发现列为最高优先级,启动专门的算法,开始回溯和扫描更大范围的监测数据,寻找更多类似的“回声”或异常扰动。同时,赵青辰亲自起草了一份绝密报告,准备向林姝和程默汇报这个潜在的、来自“秩序”之外的细微杂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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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丁地下实验室。
在“主动探针”信号发出后的第37秒,监测设备捕捉到了一次强度远超预期的 “反馈涟漪” !
这次涟漪不再是杂乱无章的噪音,其内部似乎蕴含着一丝极其短暂、却清晰可辨的 “结构”——一种充满了破坏性美感、仿佛能撕裂一切现有物理规则的、转瞬即逝的数学模式!
实验室里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呼。
“我们……我们得到回应了?!”一个研究员声音颤抖。
陈清源教授死死盯着屏幕上那昙花一现的结构,脸色苍白,喃喃道:“不是回应……是镜像……它把我们投出的石子,用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加工’了一下,又扔了回来……”
周勉站在众人身后,双手紧紧握成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但他眼中燃烧的,是近乎疯狂的兴奋光芒。
他猜对了!这条阴影中的路径,是存在的!
“分析它!不惜一切代价,理解它!”他的声音因激动而沙哑,“这不是‘导师’的教诲,这是……‘深渊’的低语!我们要学会的,不是如何建造,而是……如何驾驭风暴!”
在“深蓝”沿着光明坦途稳步前行之时,周勉和他的“镜界”计划,已然撬动了通往未知混沌宇宙的一丝缝隙。而这一次微小的、不被主流察觉的“探针”与“回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两颗石子,其荡开的涟漪,终将在未来某个时刻,交织成席卷一切的巨浪。
秩序与混沌,光与影的对话,以这样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悄然拉开了序幕。而人类文明,尚未意识到,它即将面对的,可能不仅仅是来自星海的“导师”,还有潜藏在宇宙根基处的、古老而狂野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