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儿园的铁门在齿轮转动声中缓缓向内开启，“咔啦 —— 咔啦 ——” 的声响像是老座钟里松动的零件在较劲，每转一圈都带着岁月磨出的滞涩。铁锈摩擦的钝响混着孩子们的欢笑声飘出围墙，那笑声脆生生的，有的像刚剥开壳的糖豆，甜得发腻；有的带着追逐时的气喘，裹着午后阳光的暖意。围墙外的老梧桐树下，阿林下意识地理了理洗得发白的帆布衬衫领口，指尖划过布料上磨出的毛边 —— 这件衬衫还是他刚进城打工时买的，如今领口已经有些变形，袖口也补过两次补丁。他的手指顿了顿，触到口袋里那枚冰凉的魔方，魔方的棱角已经被磨得圆润，六个面的颜色也淡了些，尤其是蓝色那面，边缘处的贴纸都卷了角，这是囡囡三岁生日时，他在夜市花五块钱买的，如今成了小家伙每天揣在怀里的宝贝。
阿林抬眼望去，橘红色的夕阳正顺着教学楼米白色的瓷砖滑落，像融化的蜜糖一层层漫过窗户。教学楼的瓷砖有些地方已经泛黄，墙角爬着几株翠绿的爬山虎，叶片上还沾着下午浇花时的水珠，在夕阳下闪着细碎的光。夕阳最终落在三楼走廊的栏杆上，镀出一层温柔的金边，把栏杆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走廊的水泥地上，像一道一道金色的栅栏。
囡囡的小脑袋正搁在冰凉的铁栏杆上，乌黑的头发被晚风轻轻吹起，梳得整齐的双马尾随着呼吸轻轻晃动，发尾的粉色蝴蝶结是上周老师帮她系的，现在还带着淡淡的香皂味。她今天穿了件鹅黄色的连衣裙，裙摆上绣着小小的向日葵图案，嫩黄色的花瓣围着橘色的花盘，针脚有些歪歪扭扭，却是阿林上个月用加班费买的。那天他特意提前下班，跑了三家童装店，最后在街角那家不起眼的小店看到这件裙子，老板说这是手工绣的，只剩最后一件。他摸了摸口袋里刚发的加班费，咬咬牙买了下来，回家时囡囡抱着裙子转了三圈，小脸蛋红扑扑的，说：“爸爸，这裙子像小太阳！”
听见铁门开启的声响，小家伙猛地直起身，圆溜溜的眼睛在人群里飞快扫视。她的眼睛很大，像浸在清泉里的黑葡萄，眼尾微微上翘，笑起来的时候会弯成月牙。此刻，她的小手紧紧抓着栏杆，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小嘴巴微微抿着，直到视线撞上阿林时，那双眼睛瞬间亮得像淬了星光，原本抿着的嘴角一下子咧开，露出两颗刚长出来的小虎牙。
“爸爸！” 囡囡的声音像清脆的铃铛，穿透人群传到阿林耳朵里。她踮起脚尖，使劲挥舞着小手，鹅黄色的裙摆随着动作轻轻摆动，裙摆上的向日葵仿佛也跟着活了过来，在夕阳下轻轻摇曳。
阿林的心一下子软了，他快步走进幼儿园，粗糙的手掌在衣角上蹭了蹭，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走廊上还有几个孩子在等着家长，老师李老师正蹲在地上，帮一个小男孩整理歪掉的鞋带。看到阿林，李老师抬起头，笑着说：“阿林来了，囡囡今天可乖了，下午画画还得了小红花呢。”
阿林连忙点头，语气里满是感激：“谢谢您啊李老师，辛苦您照顾囡囡了。”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这几天在工地加班，每天要搬很多水泥，说话都比平时费力些。
囡囡已经顺着楼梯跑了下来，小短腿迈得飞快，跑到阿林面前时，一下子扑进他怀里。阿林连忙弯腰接住她，双手稳稳地托住她的腋下，把她抱了起来。囡囡的小胳膊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小脸蛋贴在他的肩膀上，暖暖的呼吸拂过他的耳垂。
“爸爸，你今天怎么这么晚呀？” 囡囡的声音带着一丝委屈，小脑袋在他肩膀上蹭了蹭，“我都等你好久了，李老师说你在辛苦工作，可是我还是想你。”
阿林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他轻轻拍了拍囡囡的背，声音放得柔柔软软：“对不起啊囡囡，爸爸今天工地上有点事，所以来晚了。你看，爸爸给你带了好东西。” 他一边说，一边腾出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递到囡囡面前。
囡囡好奇地睁开眼睛，伸出小手接过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一块红豆糕，还是温热的，散发着甜甜的香气。这是阿林路过街角的点心铺时买的，囡囡最喜欢吃这家的红豆糕，每次吃的时候都要小口小口地咬，生怕吃快了就没了。
“哇！是红豆糕！” 囡囡的眼睛更亮了，她拿起红豆糕，先凑到阿林嘴边，“爸爸，你先吃一口。”
阿林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他轻轻咬了一小口，甜丝丝的味道在嘴里散开，驱散了一天的疲惫。“真甜，囡囡吃吧。”
囡囡这才满意地咬了一口，小嘴巴鼓鼓的，像只偷吃的小松鼠。她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说：“爸爸，今天我画了一幅画，画的是爸爸和我在公园里放风筝，李老师说我画得可好看了，还贴在教室的墙上呢！”
“是吗？那下次爸爸一定要去看看。” 阿林抱着囡囡，慢慢走出幼儿园。夕阳已经沉得更低了，把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贴在地上，像一对紧紧相依的剪影。路边的路灯开始亮了起来，昏黄的灯光洒在小路上，映出一片片斑驳的光影。
囡囡靠在阿林的怀里，吃完了红豆糕，小手还在轻轻摸着裙摆上的向日葵。“爸爸，你说向日葵为什么总是朝着太阳呀？”
阿林想了想，放慢了脚步，轻声说：“因为太阳会给向日葵温暖和阳光呀，就像爸爸会给囡囡温暖一样。”
囡囡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脑袋靠在阿林的胸口，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爸爸，我以后也要像向日葵一样，一直朝着爸爸。”
阿林的眼眶一下子热了，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囡囡，夕阳的余晖洒在她的小脸上，像镀了一层金边。他轻轻吻了吻囡囡的额头，声音有些哽咽：“好，爸爸永远是囡囡的太阳。”
他们慢慢走在回家的小路上，路边的商贩开始收拾摊位，卖水果的阿姨笑着和囡囡打招呼：“囡囡放学啦？今天又穿得这么漂亮。”
囡囡笑着点点头，挥了挥小手：“阿姨好！”
阿林也笑着和阿姨道谢，脚步依旧缓慢。他想起自己刚带着囡囡进城的时候，那时候囡囡才两岁，怯生生的，见了生人就躲在他身后。如今，囡囡已经变得开朗活泼，会主动和别人打招呼，会在幼儿园里和小朋友一起玩耍，这让他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值了。
走到出租屋楼下时，阿林抬头看了看楼上的窗户，那是一间只有十几平米的小房子，墙壁有些斑驳，家具也都是二手的，但却是他和囡囡的家。他抱着囡囡走上楼梯，楼梯间的灯泡坏了，只能借着窗外的月光慢慢走。囡囡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小声说：“爸爸，我不怕黑，因为有爸爸在。”
阿林的心又软了下来，他加快了脚步，很快就到了家门口。掏出钥匙打开门，屋里的灯光一下子亮了起来，虽然简单，但很整洁。囡囡从阿林怀里下来，跑到屋里，拿起放在桌子上的魔方，熟练地转了起来。
“爸爸，你看，我今天又学会了一个新花样！” 囡囡举起魔方，兴奋地说。魔方在她的小手里飞快地转动着，不一会儿，就转出了一个完整的面。
阿林走过去，坐在囡囡身边，看着她认真的样子，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囡囡真厉害，比爸爸还厉害呢。” 他记得自己小时候从来没玩过魔方，第一次见囡囡玩的时候，还觉得很新奇。如今，囡囡已经能熟练地转出好几个面了，有时候还会教他怎么转。
囡囡得意地笑了笑，继续转着魔方。阿林则走进狭小的厨房，开始准备晚饭。厨房里只有一个小小的煤气灶和一个旧冰箱，他从冰箱里拿出早上买的青菜和鸡蛋，又拿出一小块肉 —— 这是昨天特意买的，想给囡囡补充营养。
“爸爸，今天晚上吃什么呀？” 囡囡的声音从客厅传来，伴随着魔方转动的 “咔咔” 声。
“今天给囡囡做番茄炒蛋，还有青菜豆腐汤，好不好？” 阿林一边洗青菜，一边回答。
“好呀好呀！我最喜欢吃爸爸做的番茄炒蛋了！” 囡囡的声音里满是期待。
阿林笑了笑，加快了手上的动作。番茄炒蛋是他最拿手的菜，每次做的时候，他都会多放些糖，因为囡囡喜欢吃甜一点的。他想起第一次给囡囡做番茄炒蛋的时候，不小心把糖放多了，囡囡却吃得津津有味，说：“爸爸做的菜真好吃。” 从那以后，他每次做这道菜，都会按照囡囡喜欢的口味来。
晚饭很快就做好了，两菜一汤，虽然简单，但色香味俱全。阿林把菜端到桌子上，囡囡已经放下魔方，乖乖地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小勺子，等着吃饭。
“慢点吃，别噎着。” 阿林看着囡囡狼吞虎咽的样子，连忙提醒道，还不忘给她夹了一块肉。
囡囡点点头，小口小口地吃着，嘴里还不停地说：“爸爸，你做的菜真好吃，比幼儿园的饭还好吃。”
阿林听了，心里暖暖的，自己也拿起筷子吃了起来。虽然每天在工地上累得腰酸背痛，但只要看到囡囡开心的样子，他就觉得所有的辛苦都烟消云散了。
吃完饭，囡囡主动收拾碗筷，虽然小手还拿不稳盘子，但还是很认真地把碗和筷子送到厨房。阿林在一旁看着，心里满是感动，他觉得囡囡真的长大了，越来越懂事了。
晚上，阿林给囡囡讲故事，讲的是《向日葵的故事》，囡囡听得很认真，小脑袋靠在他的怀里，慢慢地睡着了。阿林轻轻把囡囡放在床上，盖好被子，看着她熟睡的脸庞，嘴角还带着甜甜的笑容。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夜空，月亮已经升得很高了，星星在天空中闪烁着。他想起自己刚来城里的时候，一无所有，每天在工地上辛苦工作，有时候会觉得很迷茫，不知道未来在哪里。但自从有了囡囡，他觉得生活有了希望，有了奋斗的目标。他想给囡囡更好的生活，想让她能像其他孩子一样，有漂亮的衣服穿，有好吃的东西吃，能开开心心地长大。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魔方，棱角已经被磨得圆润，就像他和囡囡之间的感情，经过岁月的磨砺，变得更加深厚。他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还会有很多困难，但只要有囡囡在身边，他就有勇气去面对一切。
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囡囡的脸上，也洒在阿林的身上。他轻轻关上灯，在心里默默说：“囡囡，爸爸会永远做你的太阳，永远守护着你。”
“爸爸！” 清脆的童声像穿透云层的阳光，一下子划破了幼儿园门口嘈杂的人声。原本被保育员张阿姨牵着手的囡囡，猛地挣脱开那只温暖的手，小小的身子像只刚挣脱束缚的雏鸟，顺着楼梯扶手旁铺着防滑胶垫的斜坡飞快地往下跑。她跑得太急，鹅黄色的裙摆被最下面一级台阶轻轻勾了一下，身体瞬间晃了晃，险些摔倒。
阿林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甚至来不及喊出 “小心”，就立刻迈开大步迎上去。粗糙的鞋底在水泥地上蹭出轻微的声响，他的眼睛紧紧盯着那个小小的身影，直到稳稳接住扑进怀里的小小身躯，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了下来。软乎乎的胳膊立刻紧紧搂着他的腿，小脸颊在他洗得发白的帆布衬衫上蹭来蹭去，布料上淡淡的洗衣粉味道混着囡囡身上的香皂味，萦绕在阿林鼻尖，让他瞬间忘却了工地上的尘土与疲惫。
“慢点儿跑，摔疼了怎么办？” 阿林笑着蹲下身，粗糙的手掌轻轻抚过女儿汗湿的额发。那发丝软软的，带着午后阳光晒过的温度，他的指尖不小心触到囡囡的额头，还能感觉到一丝温热的汗意。他故意板起脸，可眼底的笑意却藏都藏不住，“要是摔破了膝盖，明天怎么去和小朋友们玩滑梯呀？”
囡囡却一点都不怕，反而把小脑袋往他怀里又蹭了蹭，声音带着刚跑完的气喘：“我想快点见到爸爸嘛。” 她的小手还紧紧抓着阿林的衣角，像抓住了全世界最安心的依靠。
阿林看着女儿依赖的模样，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他悄悄从背后拿出藏着的东西 —— 那是一朵新鲜的向日葵，金黄色的花瓣在夕阳下泛着绒绒的光，像撒了一层细碎的金粉。花茎底部被他用淡蓝色的皱纹纸仔细包裹着，还特意留出一小段绿色的茎秆，那是他中午在工地附近的花田里特意采摘的，又跑了两家文具店才买到这张淡蓝色的皱纹纸，就为了给女儿一个小惊喜。
“看爸爸给你带了什么？” 阿林把向日葵轻轻递到囡囡面前，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他的手指还轻轻捏着花茎，生怕不小心弄坏了这朵娇嫩的花。
囡囡的眼睛瞬间瞪得更大了，像两颗被清水洗过的黑葡萄，亮晶晶的。她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捧着花盘，仿佛捧着一件稀世珍宝。小小的手指轻轻碰了碰金黄色的花瓣，又把鼻尖凑上去，轻轻嗅了嗅。淡淡的花香混着阳光的味道，一下子钻进了她的小鼻子里。她随即仰起脸，笑得露出两颗刚长出来的门牙，小虎牙尖尖的，格外可爱：“好香呀！和我画里的一样！”
她拉着阿林的手就往教学楼里拽，小皮鞋的鞋底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敲出 “哒哒哒” 的轻快声响，像一首欢快的小曲子。“爸爸快来看，我的画挂在最中间呢！李老师说，我的画是今天最漂亮的！” 囡囡一边跑，一边兴奋地回头喊，小脸蛋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双马尾在脑后一甩一甩的，粉色的蝴蝶结也跟着轻轻跳动。
阿林被女儿拉着，一步步往教学楼里走。走廊里的灯光已经亮了起来，暖黄色的光线洒在墙壁上，映出一幅幅色彩鲜艳的儿童画。有的画着五颜六色的彩虹，有的画着胖乎乎的小鸭子，还有的画着爸爸妈妈牵着孩子的手，每一幅画都充满了童真。
“就是这里！” 囡囡停在三楼走廊的中间位置，指着墙上一幅画，语气里满是骄傲。阿林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幅画用鲜艳的色彩画着两个身影 —— 一个高大的男人牵着一个小小的女孩，男人的手里拿着一朵向日葵，女孩的手里也捧着一朵，他们站在一片绿油油的草地上，天空中飘着几朵白云，太阳被画成了圆圆的橘色，周围还围着一圈金色的光芒。画的右下角，还用歪歪扭扭的铅笔写着 “囡囡和爸爸”。
“这是我画的爸爸和我！” 囡囡仰起头，看着阿林，眼睛里满是期待，“爸爸，你看我画得像不像？”
阿林蹲下身，仔细看着这幅画，眼眶一下子就热了。画里的男人虽然线条简单，却能看出是他的模样 —— 穿着和他身上这件很像的衬衫，手里拿着的向日葵，和他刚刚送给囡囡的一模一样。他伸手轻轻摸了摸画纸，指尖能感觉到颜料未完全干透的细微粗糙感。
“像，太像了。” 阿林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把囡囡搂进怀里，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我们囡囡真是小画家。”
这时，李老师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装着小红花的盒子。她笑着说：“阿林，你看囡囡画得多好，今天下午画画的时候，她特别认真，还说一定要把爸爸画得最帅。”
囡囡听到李老师的话，不好意思地往阿林怀里缩了缩，小脸蛋更红了。阿林连忙对李老师说：“谢谢您，李老师，是您教得好。”
李老师摆了摆手，笑着说：“这都是囡囡自己有天赋，而且她心里装着你，所以才能画出这么温暖的画。” 她说着，从盒子里拿出一朵小红花，贴在囡囡的衣服上，“这是奖励囡囡的，继续加油哦。”
囡囡摸了摸衣服上的小红花，笑得更开心了。她拉着阿林的手，又指着画里的向日葵，说：“爸爸，以后我们去公园的时候，也带着向日葵好不好？我要把它种在我们家的小阳台上，让它天天对着太阳笑。”
阿林点点头，心里满是感动。他看着怀里的女儿，看着墙上的画，又看了看女儿手里捧着的向日葵，觉得这一刻的幸福，比任何时候都要真切。夕阳的余晖透过走廊的窗户洒进来，落在他们身上，也落在那幅画上，给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好，” 阿林轻声说，“等周末的时候，爸爸就带你去买花土，我们一起把向日葵种在阳台上，让它陪着囡囡长大。”
囡囡用力点点头，小脑袋在阿林的怀里蹭了蹭，小声说：“爸爸，我好喜欢现在呀。”
阿林紧紧抱着女儿，感受着怀里小小的温暖，轻声回应：“爸爸也喜欢，只要和囡囡在一起，爸爸每天都很开心。” 走廊里的灯光柔和，窗外的夕阳渐渐落下，而父女俩的身影，在这温暖的氛围里，显得格外温馨。
刚走进教学楼，一股混合着消毒水和橡皮泥的味道就扑面而来。消毒水的清冽带着一丝淡淡的药味，是幼儿园每天放学后都会喷洒的，为了给孩子们一个干净的环境；而橡皮泥的甜香则软糯又鲜活，还带着几分孩子们手心的温度，两种味道交织在一起，成了幼儿园独有的气息，既让人安心，又满是童真。
走廊两侧的墙壁被装点得格外热闹，像是展开了一幅长长的画卷，贴满了孩子们各式各样的作品。靠近楼梯口的是小班孩子的蜡笔画，色彩浓烈得像打翻了调色盘 —— 天是纯粹的宝蓝色，云是粉嘟嘟的色，连小草都被涂成了亮绿色，有的画纸上还留着蜡笔划过的粗糙痕迹，甚至能看到超出画纸边缘的线条，却透着最直白的可爱。再往前走，是中班孩子的手工制品，用卡纸折成的小兔子耳朵歪歪扭扭，用黏土捏的小花朵带着不规则的圆鼓鼓花瓣，还有用瓶盖拼贴的小鱼，被错落有致地贴在蓝色卡纸上，仿佛在水里欢快地游动，每一件都藏着孩子们天马行空的想象。
阿林牵着囡囡的手，慢慢沿着走廊往前走，目光不自觉地被这些充满童趣的作品吸引。直到走到大班教室门口，他的视线一下子被墙上那排崭新的画框锁住了。画框是浅木色的，边缘打磨得光滑圆润，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洒在上面，泛着淡淡的光泽。而囡囡的作品，果然端端正正地挂在最中央的位置，画纸比其他孩子的足足大了一圈，在众多画作中格外显眼。
他凑上前仔细看，只见画纸上，浓淡不一的黄色颜料层层叠叠，从花心的深橘色向外晕开，先是明亮的柠檬黄，再到柔和的鹅黄，边缘处还特意用手指抹出了毛茸茸的质感，那些细碎的颜料颗粒让花瓣显得格外立体，活像真的向日葵在阳光下舒展着花瓣，连阳光洒在花瓣上的光影都被巧妙地表现了出来。阿林的目光久久停留在画纸上，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挠着，又暖又软。
“老师说这朵向日葵有爸爸的味道。” 囡囡踮着脚尖，小小的身子几乎要贴到墙上，她伸出小手指，指向画纸底部那个方方正正的蓝色方块，方块上用彩笔勾勒出歪歪扭扭的格子，有的线条还断了断续续，却能清晰看出是模仿魔方的样子，“我还画了爸爸的魔方！昨天你加班的时候，我就对着魔方画了好久呢，一开始总画不好格子，李老师还帮我扶了握笔的手。”
阿林的心猛地一暖，像是有一股热流从胸口蔓延开来，一直暖到了指尖。他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着画框的玻璃，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却丝毫浇不灭心里的暖意。他的目光落在那个蓝色方块上，眼前忽然浮现出上周的场景 —— 那天他在工地加班到深夜，回到家时已经快十一点了，推开门就看见囡囡趴在餐桌上睡着了，小脑袋歪在胳膊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手边还放着他那枚陪伴了十年的魔方。当时魔方的六个面都被拧得混乱不堪，颜色块错杂地分布着，他还以为是女儿调皮，趁着他不在家偷偷摆弄，无奈地摇了摇头，把魔方收好，又小心翼翼地把囡囡抱回床上。直到此刻，看着画纸上的蓝色方块，他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不是孩子的调皮，而是囡囡想留住他陪伴的痕迹 —— 她对着魔方一笔一划地画，一遍遍地拧动魔方，只是因为那是爸爸常用的东西，能让她在想念爸爸的时候，多一份慰藉。
“爸爸，你怎么了？” 囡囡察觉到阿林半天没说话，仰起小脑袋看着他，眼里满是疑惑。她伸出小手，轻轻拉了拉阿林的衣角，“是不是我画得不好呀？”
阿林连忙回过神，用力摇了摇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没有，囡囡画得特别好，是爸爸见过最好看的画。” 他蹲下身，轻轻把囡囡搂进怀里，下巴抵在女儿柔软的发顶，感受着怀里小小的温暖，“爸爸特别喜欢，谢谢你，囡囡。”
这时，李老师端着一摞绘本从教室走出来，看到这一幕，温柔地笑了：“阿林，你不知道，囡囡画这幅画的时候可认真了。昨天下午其他小朋友都去玩玩具了，她还坐在座位上，对着魔方和我给她找的向日葵图片，一笔一笔地画，画错了也不气馁，擦了重新来，直到自己满意为止。”
阿林抬起头，感激地看着李老师：“谢谢您，李老师，您费心了。”
李老师笑着摆了摆手：“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囡囡是个心思细腻的孩子，总说想把最好的东西画给爸爸看。” 她说着，指了指画纸上的向日葵，“你看，这向日葵的花心，她特意用了和你衬衫颜色相近的橘色，说这样就像爸爸陪在身边一样。”
阿林的目光再次落在画纸上，看着那抹熟悉的橘色，心里的感动愈发浓烈。他紧紧抱着囡囡，轻声说：“囡囡，爸爸以后一定多陪你，再也不让你一个人对着魔方想念爸爸了。”
囡囡在阿林怀里用力点点头，小胳膊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声音甜甜的：“嗯！爸爸最好了！”
走廊里的阳光渐渐移动，落在画纸上，给那朵向日葵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阿林看着怀里的女儿，看着墙上满是心意的画作，忽然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值得了。只要能守护着这份纯真与温暖，就算再累，他也甘之如饴。
“画得真好，比爸爸的魔方好看多了。” 阿林弯腰抱起囡囡，让她能更清楚地看见自己的作品，“我们囡囡真是小画家。”
“真的吗？” 囡囡兴奋地搂住阿林的脖子，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那爸爸明天能早点来吗？我想让你看我画小蜜蜂，老师说向日葵旁边要有小蜜蜂才热闹。”
阿林的喉咙微微发紧，他最近在公司赶一个项目，已经连续一周没能准时来接女儿了。他轻轻拍了拍囡囡的背，声音放得柔和：“明天爸爸一定尽量早点来，好不好？”
这时，大班的李老师端着一摞画册走了过来，她穿着浅蓝色的幼师服，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阿林爸爸来啦，囡囡今天一直在念叨你呢。” 她指了指墙上的画，“这孩子画画特别有灵气，尤其是这向日葵的颜色，她说要画得像爸爸身上的阳光味。”
“谢谢您，李老师，平时麻烦您多照顾囡囡了。” 阿林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平时工作忙，总没时间陪她。”
“别这么说，囡囡特别懂事。” 李老师笑着摇摇头，从画册里抽出一张纸递给阿林，“这是囡囡今天午睡起来画的，说要送给爸爸。”
纸上画着两个火柴人，高一点的那个手里拿着魔方，矮一点的那个抱着向日葵，旁边还有歪歪扭扭的文字：“爸爸和囡囡”。阿林的眼眶有些发热，他小心翼翼地把画折好放进衬衫口袋，像是珍藏着一件稀世珍宝。
“爸爸，我们回家吧，我想把向日葵插在妈妈送的那个花瓶里。” 囡囡在阿林怀里扭了扭，指向门口的方向。
“好，我们回家。” 阿林抱着囡囡转身，李老师在身后叮嘱道：“路上注意安全，明天记得带水彩笔，我们要画风景画。”
父女俩并肩走出教学楼时，夕阳已经沉到了远处的楼房后面，只留下一抹淡淡的橘红在天际线徘徊。原本铺满天空的金黄，渐渐被温柔的粉紫色取代，像有人在天上铺开了一张巨大的绒布，又小心翼翼地撒上了一层细碎的霞光。远处的楼房轮廓渐渐模糊，窗户里透出的暖黄灯光，像一颗颗散落的星星，在渐暗的天色里闪着微光。
囡囡把向日葵紧紧抱在怀里，小小的胳膊环着花茎，生怕这朵宝贝花儿被晚风吹坏。她的小脑袋轻轻靠在阿林的肩膀上，柔软的发丝蹭过阿林的脖颈，带着淡淡的洗发水清香。走了一会儿，她忽然抬起头，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呀？她是不是也喜欢我画的向日葵？”
阿林的脚步猛地顿了顿，鞋底在水泥地上蹭出一道浅浅的痕迹。他垂眸看着女儿仰起的小脸蛋，那双和她妈妈极为相似的眼睛里，满是纯真的期盼。他的喉咙微微发紧，指尖下意识地攥了攥，随即又慢慢松开，声音尽量保持平稳，像在安抚囡囡，也像在说服自己：“妈妈看到一定会很喜欢的，等她出差回来，我们一起带向日葵去看她，好不好？” 他特意加重了 “出差” 两个字，语气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闪躲。
其实他心里清楚，孩子妈妈不是出差，而是早在半年前就离开了这座城市，再也没有回来。只是他实在不忍心告诉年幼的囡囡真相，只能用 “出差” 这个借口，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女儿心中那份纯粹的期待。每当囡囡问起妈妈，他都要在心里反复斟酌，才能说出一句不让孩子起疑的话。
“好！” 囡囡没察觉爸爸语气里的异样，重重地点了点头，小脑袋在阿林肩膀上又蹭了蹭，小手紧紧抓住阿林衬衫的衣角，像抓住了一份稳稳的安心，“那爸爸今晚能陪我玩魔方吗？我想学会拼出黄色的面，就像向日葵一样。” 她说着，还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向日葵，小眼神里满是向往。
“当然可以。” 阿林低头看着女儿几乎要贴在自己肩膀上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模样乖巧得让人心疼。他心里猛地一酸，暗暗下定决心，明天一定要推掉所有加班，哪怕少赚点钱，也要好好陪陪这个懂事的小人儿。这段时间总在工地加班，每天回到家囡囡都快睡着了，连好好说话的时间都很少。他从口袋里掏出那枚磨得圆润的魔方，冰凉的塑料外壳在掌心泛着微光，他轻轻把魔方放在囡囡的小手里，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我们今晚就开始学，爸爸教你。”
囡囡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两颗被点亮的星星，原本有些困倦的神情一扫而空。她紧紧握着魔方，小小的手指在魔方表面轻轻摩挲，感受着那些熟悉的色块。她的嘴角扬起一抹满足的笑容，小虎牙再次露了出来，在渐暗的天色里显得格外可爱：“太好了！爸爸，我一定能很快学会的！”
晚风吹过，带着路边梧桐树的叶子沙沙作响，也带着向日葵淡淡的香气，一缕缕钻进鼻腔，清新又温暖。阿林伸手把女儿往身边揽了揽，让她靠得更舒服些。囡囡抱着向日葵，握着魔方，小身子紧紧贴着阿林，一步一步跟着他的脚步往前走。父女俩的影子被路边的路灯拉得长长的，紧紧依偎在一起，在这温柔的夜色中缓缓移动。
路过街角的小卖部时，阿林停下脚步，弯腰对囡囡说：“囡囡等一下，爸爸去买个东西。” 他快步走进小卖部，不一会儿就拿着一根草莓味的棒棒糖走了出来，剥开糖纸递给囡囡：“奖励我们囡囡这么懂事，今晚好好学魔方。”
囡囡接过棒棒糖，开心地塞进嘴里，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散开，让她的眼睛弯成了月牙：“谢谢爸爸！” 她一边吃着糖，一边小声跟阿林分享在幼儿园的趣事，“爸爸，今天小明还抢我的蜡笔呢，不过我没有生气，李老师说要互相谦让，后来小明还把他的小饼干分给我了。”
阿林认真地听着，时不时点点头，偶尔还会问上一句：“那你今天有没有和小红一起玩跳皮筋呀？” 他知道囡囡最喜欢和小红一起玩，每次提起小红，囡囡都有说不完的话。
父女俩就这样一路聊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出租屋楼下。楼道里的声控灯已经坏了好几天，阿林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微弱的光线照亮了陡峭的楼梯。他一手拿着手机，一手紧紧牵着囡囡的手，慢慢往上走：“小心点，别踩空了。”
囡囡紧紧跟着阿林，小手里还攥着魔方和向日葵，一步一步走得很稳。走到家门口时，阿林掏出钥匙开门，推开门的瞬间，温暖的灯光照亮了小小的屋子。囡囡率先跑进去，把向日葵小心翼翼地放在窗台上，又把魔方放在桌子上，然后转身对阿林说：“爸爸，我们现在就开始学拼魔方好不好？”
阿林笑着点点头，放下肩上的工具包，洗了把手就坐在桌子旁。他拿起魔方，耐心地教囡囡：“我们先找到黄色的中心块，然后再找黄色的棱块，你看，像这样……” 囡囡睁大眼睛，认真地看着阿林的动作，小小的手指笨拙地模仿着。偶尔拼错了，她也不气馁，只是皱着小眉头问：“爸爸，是不是这样呀？”
阿林从不着急，总是温柔地纠正她：“差一点点，我们再试一次，慢慢来。” 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屋子里的灯光却格外温暖，父女俩的身影在灯光下交叠，魔方转动的 “咔咔” 声，伴着囡囡偶尔的小疑问，在这小小的出租屋里，谱写出最温馨的乐章。
不知不觉间，囡囡已经能拼出黄色面的几个色块了。她兴奋地举着魔方给阿林看：“爸爸，你看！我拼出这么多黄色了！” 阿林笑着摸了摸她的头，眼里满是欣慰：“我们囡囡真厉害，明天继续学，很快就能拼出完整的黄色面了。”
这时，囡囡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眼睛开始有些睁不开。阿林看了看时间，原来已经快九点了。他把魔方放在桌子上，抱起囡囡：“好了，我们该睡觉了，明天还要去幼儿园呢。”
囡囡在阿林怀里蹭了蹭，小声说：“爸爸，明天你能早点来接我吗？” 阿林紧紧抱着她，声音坚定：“好，爸爸明天一定早点来接你。” 他轻轻把囡囡放在床上，盖好被子，看着女儿渐渐睡熟的脸庞，心里满是愧疚与温柔。他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以后一定要多抽出时间陪囡囡，不让她再因为等待而失落，要让她每天都像抱着的向日葵一样，永远向着阳光，永远开心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