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分的数学卷像一个沉重的阴影,沉甸甸地压在餐桌上,那鲜红的分数仿佛是一道狰狞的伤口,将原本温馨的晚餐氛围撕裂得七零八落。囡囡低垂着头,眼睛死死地盯着试卷右上角那个自己画下的哭脸表情,仿佛要透过那简单的几笔线条,看到自己内心深处的悲伤和绝望。
她手中的橡皮在试卷上来回擦拭着,试图抹去那个哭脸,然而无论她怎样用力,那个表情却依然顽固地留在试卷上,就像她内心的痛苦一样,无法轻易抹去。橡皮与纸张摩擦发出的细碎沙沙声,在安静的餐厅里回荡着,显得格外刺耳,让人不禁心生烦躁。
擦不掉的。囡囡突然小声嘟囔了一句,声音轻得如同蚊蝇,似乎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到。然而,这细微的声音却如同惊雷一般,在阿林的耳边炸响。他的筷子停在半空中,原本伸向菜肴的动作也僵住了。
阿林的目光缓缓落在囡囡的左手上,只见她左手的拇指指甲被啃出了一个半月形的豁口,边缘参差不齐的角质层还带着丝丝新鲜的血丝。这个从三年级就养成的坏习惯,总是在考试后变得愈发严重,仿佛是囡囡内心焦虑和不安的一种外在表现。
囡囡,阿林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先吃饭吧。他知道,此刻的囡囡需要的不是责备和批评,而是理解和安慰。
妻子陈敏端着最后一道热气腾腾的汤,缓缓从厨房走出来。热气升腾,模糊了她那原本就略显疲惫的面容,让人难以看清她的表情。
然而,陈敏的目光却如同鹰隼一般锐利,她迅速地扫视了一下餐桌,立刻察觉到了一丝异样。餐桌上,铅笔屑像雪花一样簌簌落下,仿佛一场不合时宜的初雪,有几片甚至飘落到了那道清蒸鲈鱼青白的鱼眼上,给这道精美的菜肴增添了几分诡异。
就在这时,囡囡突然猛地把手中的试卷揉成一团,如同一个被激怒的小兽。她的眼泪像决堤的洪水一般,大颗大颗地砸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明明已经很努力了!”囡囡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委屈和不解,“王老师说我应用题的思路不对,可我就是不明白到底哪里错了……”
阿林看着女儿伤心的模样,心疼不已,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抚摸一下囡囡的头发,给她一些安慰。然而,他的手却在半空中停住了,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阻挡住了。
就在这个尴尬的时刻,班级群里突然弹出了第七份《课外班效果调研表》,手机屏幕在昏暗的餐厅里显得格外刺眼,仿佛在嘲笑这一家人的无奈和困惑。
“老林,”陈敏深深地叹了口气,打破了沉默,“李老师上周就说要找我们谈谈囡囡的数学……”
“我知道。”阿林面无表情地打断她,手指在“是否参加课后托管”的选项上悬停,仿佛那是一个决定生死的按钮。
窗外,对面楼栋里传来英语打卡的跟读声:“critical thinking...critical...”那声音在空气中回荡,显得有些空洞和机械。
囡囡突然抬起头,红肿的眼睛里闪着倔强的光,她直直地盯着阿林,像是要透过他的眼睛看到他内心的想法。
“张明说他妈妈给他报了四个补习班,他这次考了95分。”囡囡的声音有些颤抖,但还是清晰地传进了阿林的耳朵里。
“四个?”陈敏倒吸一口凉气,满脸惊愕,“那孩子才四年级啊!”
阿林感到一阵窒息,他想起上周家长会上,班主任展示的那张课外班统计表——全班42人,竟然有39个都在周末参加各种辅导。
“囡囡,”阿林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爸爸不是说过吗?分数不能代表一切……”
“可同学们都在比!”囡囡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她的情绪有些失控,“李小萌说下学期要去考奥数班,她妈妈已经给她买了初中教材!”
陈敏担忧地看向丈夫:要不...我们也...
先吃饭。阿林夹了块鱼肉放在女儿碗里,却发现鲈鱼的眼睛正空洞地望着他,上面沾着的铅笔屑像极了眼泪。
楼下突然传来一阵悠扬的钢琴声,如潺潺流水般在夜空中流淌。阿林知道,这一定是邻居家孩子在练习考级曲目。
那琴声穿过夜色,仿佛有着一种魔力,每一个音符都像在轻轻地敲打着阿林的心脏。他静静地站在窗前,聆听着这美妙的旋律,思绪却渐渐飘远。
他想起了昨天在公司里发生的一幕。同事得意洋洋地向大家炫耀着他儿子在编程比赛中获得一等奖的好消息,那脸上洋溢的笑容和自豪的神情,让阿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阿林不禁想到自己的孩子,虽然也很努力,但似乎总是缺少那么一点天赋和运气。他叹了口气,看着窗外的月光,心中涌起一股淡淡的失落。
爸爸,囡囡小声问,我是不是很笨?
这个问题像刀子般扎进阿林心里。他想起女儿三岁时举着蜡笔画的向日葵,那时候她眼睛里的光,比现在要亮得多。
当然不是。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每个人...
手机又响了。家长群里,班长妈妈正在分享某知名机构的提分攻略,后面跟着一长串谢谢分享的回复。阿林突然觉得很累,那种从骨髓里渗出来的疲惫。
明天...他艰难地开口,爸爸请假陪你去趟书店吧。
囡囡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来:是去买习题集吗?
窗外,英语跟读声还在继续:...analyze...evaluate...对面楼的灯光一盏接一盏亮起,每扇窗户后面,似乎都有个伏案学习的小小身影。
陈敏默默收拾着碗筷,陶瓷碰撞的声音在沉默中格外清脆。她看了眼丈夫紧锁的眉头,欲言又止。
妈妈,囡囡突然说,我能再要一碗饭吗?我吃饱了...才能多做些题...
阿林握紧了拳头。他想起自己小时候,放学后能在操场上疯跑到天黑的日子。那时候的天空,似乎比现在要蓝得多。
先别想这些了。他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今晚爸爸陪你下盘棋好不好?
囡囡惊讶地抬头,嘴角微微上扬,但很快又抿紧了:可是作业...
就一盘。阿林坚持道,声音轻柔却坚定,记得吗?你小时候总赢我。
陈敏的眼眶突然红了。她转身走进厨房,水龙头哗啦啦的声响掩盖了哽咽。
楼下钢琴声换成了《献给爱丽丝》,弹得磕磕绊绊,却透着股倔强。阿林拿出棋盘时,发现女儿偷偷把揉皱的试卷展平,用课本小心地压好。
爸爸,摆棋子时囡囡突然问,你说...我长大能当个画家吗?
阿林的手抖了一下。他想起女儿书包里那本画满涂鸦的素描本,想起她谈起梵高时发亮的眼睛。
没等他回答,手机又响了。学校发来通知:明天下午举办高效学习法讲座,建议全体家长参加。
囡囡落下一枚棋子,轻声说:将军。
阿林看着棋盘,突然发现女儿不知何时已经长大了。她的眼神里有他读不懂的复杂,那种不该出现在十岁孩子眼中的,沉重的了然。
窗外,月亮升起来了。对面楼的英语跟读终于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某个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和母亲压抑的训斥声。夜风拂过餐桌,掀起数学卷的一角,那个鲜红的63分,在月光下显得愈发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