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宫储物柜的金属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十二岁的阿林踮起脚尖,把三阶魔方塞进最上层隔板。这个动作让他的校服袖口滑落,露出腕骨处尚未消退的淤青——昨天父亲检查数学作业时留下的。储物柜铁皮上斑驳的锈迹像极了魔方黄色面剥落的贴纸边缘。
阿林!张老师找你!走廊里同学的喊声撞在贴满奥数光荣榜的墙面上,回声里掺着隔壁钢琴房走调的《献给爱丽丝》。阿林迅速用数学竞赛一等奖奖状盖住魔方,奖状上两个字写得工整拘谨,和储物柜里那个被转出包浆的魔方形成奇妙的反差。
走廊尽头的办公室门虚掩着,飘出茉莉花茶的香气。张老师正在批改试卷,圆珠笔尖在纸上划出的沙沙声,与窗外梧桐叶摩擦水泥地的声响完美同步。他抬头时,眼镜片上反射着窗外的阳光,将眼睛藏进两片刺目的光斑里。
你初赛成绩是全省第三。张老师推过来一张夏令营宣传单,卡耐基梅隆大学的logo在纸面上泛着淡蓝色光泽,但决赛要考空间几何...他的手指突然停在某道例题上,那里画着个未完成的立方体展开图。
阿林盯着那个残缺的立方体,手指在裤缝上无意识地做出一组F2L公式动作。这个习惯是从上周开始的——当他在垃圾站捡到那个缺了两个棱块的魔方后。此刻办公室的挂钟秒针走动声突然放大,咔、咔、咔,像魔方转动时的机械音效。
你爸妈怎么说?张老师突然问。
储物柜方向传来砰的关门声,接着是母亲尖利的嗓音:学这个能保送吗?啊?她的高跟鞋跟跺在地砖上,每一下都精准踩在钢琴曲的休止符上。隔壁老王家孩子钢琴九级都加不了分!
父亲的声音低沉得多,但储物柜的铁皮将声波挤压成扭曲的频率:...玩具...耽误学习...有重物砸在墙上的闷响,可能是他总别在腰间的扳手。
阿林盯着宣传单背面铅笔写的空间思维能力测试,突然发现那些字母组合起来很像魔方的层先法公式。窗外一片梧桐叶打着旋儿落下,轨迹像极了他昨天在草稿纸上随手画的抛物线——后来那页纸被父亲团成球砸在他额头上。
我能学会。阿林听见自己说,声音比想象中嘶哑。他摸到裤袋里藏着的魔方棱块,这是他从垃圾站魔方上抢救下来的唯一完整部件。塑料表面被他摩挲得发烫,像是某种即将熄灭的星核。
张老师叹了口气,这口气呼在宣传单上,cmU的logo突然皱了起来。决赛在下个月。他把宣传单对折两次,变成个四四方方的小方块,你爸说的纺织厂子弟学校保送名额...
下课铃骤然响起,阿林在刺耳的电子音中想起今早的发现:当他用魔方黄色面朝上放在阳光下时,那些剥落的贴纸边缘会在地板上投出细小的锯齿状阴影,恰好与数学课本里的斐波那契数列图示重合。
走廊上的争吵声越来越近。阿林迅速把折成方块的宣传单塞进袜子,粗糙的纸边刮过脚踝的结痂。下一秒办公室门被推开,母亲鲜红的指甲先探进来,像一截断裂的魔方贴纸。
老师您看这孩子!母亲拽过他书包倒扣在桌上,哗啦啦掉出十几本习题集,全市数学竞赛冠军!她的香水味突然浓烈起来,盖过了茉莉茶香,可他现在整天玩这个——
一个残缺的魔方从书包夹层滚出来,在桌面上划出歪斜的轨迹。缺少的两个棱块让它在滚动时发出不规则的咔嗒声,像老式打字机卡住时的动静。
父亲弯腰捡起魔方时,工作服袖口蹭到桌上的茶渍。阿林看见他粗粝的拇指抚过那个残缺的红色面,突然想起上周夜里的梦——梦里父亲用扳手拆解魔方的核心轴,而所有色块都变成了纺织厂染缸里的碎布。
能拼回去吗?父亲突然问,声音里带着阿林从未听过的迟疑。
整个办公室突然安静下来。钢琴声停了,梧桐叶卡在了排水沟栅栏上,连张老师圆珠笔的沙沙声都消失了。阿林看见自己伸手接过魔方,残缺的棱块切口硌着掌心纹路。当他开始旋转时,所有声音又突然回来了:母亲的抽气声、父亲工作服摩擦的窸窣声、远处操场上的哨声,还有魔方内部结构咬合的精密脆响。
七步之后,残缺的魔方呈现出完美的十字形。缺少棱块的位置形成两个黑洞洞的缺口,像数学试卷上被橡皮擦破的窟窿。
这是F2L公式。阿林小声说,突然发现父亲沾着机油的手指在微微发抖。窗外最后一片梧桐叶终于挣脱栅栏,飘落的轨迹在阳光下清晰可见——那是个标准的正弦函数图像,也是二十年后某份外卖在暴雨中划出的抛物线的前身。
储物柜方向突然传来巨响。阿林回头时,正好看见自己藏在奖状后的魔方滚落在地,六个色块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斑。而在光斑中央,他分明看见自己用铅笔写在蓝色贴纸背面的字迹:cmU=can make Universe(能创造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