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方才怪鸟袭击的生死一线,高度紧绷的神经反而像被冰水淬过一般,让顾念安的思绪从祖父之死的巨大冲击中剥离出来,变得异常冷静和清晰。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向陈皮阿四,声音平稳,带着一种抽丝剥茧般的分析力:
“陈阿公,方才情急之下,您说了许多,句句试图戳中我的心窝,挑起我的怒火与疑心,逼我与你们合作。但是,”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审慎而冷静,“您从头到尾,抛出的都只是基于经验的假设和逻辑上的推测。陈阿公,空口无凭,您既然布了这个局把我拉过来,总不至于……手里一点实质性的东西都没有吧?”
陈皮阿四被他瞬间点破话语中的漏洞和意图,非但没有恼怒,浑浊的眼底反而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赏。他嘶哑地笑了笑,坦然承认:“没错,我之前同你讲的那些,关于你祖父之死的种种蹊跷,确实大多是我的推测。”
顾念安眉头微蹙,正要开口质疑这缺乏实证的推论,却被陈皮阿四抬手打断。
“但是,”陈皮阿四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洞悉阴谋的阴冷,“以我对那帮藏在阴沟里老鼠的尿性的了解……所谓的‘证据’,恐怕根本就不需要我去找,它一直就在你身上。”
“在我身上?”顾念安眉头皱得更紧,下意识地重复,随即脑中灵光一闪,福至心灵,“你是说……程玄明可能在我的装备里放了定位或者监听装置?”
但这个猜测刚冒出来,他又立刻自我否定地摇了摇头:“不可能。玄明跟了我这么多年,深知我有反复检查装备、确保万无一失的习惯。就算他真是卧底,也绝不可能蠢到将那么明显的东西放在我随时会翻查的行囊里……”
他一边低声分析着,一边下意识地低头沉思,目光无意识地扫过自己身上。忽然,他外套口袋里露出的一个金属物件的一角吸引了他的注意——那是一枚略显陈旧却依旧熠熠生辉的战斗徽章。这是祖父顾玄武当年立下大功后获得的荣誉,在他八岁生日时,祖父亲手将其佩戴在他胸前,作为礼物和期许。自祖父去世后,这枚徽章便成了他最重要的念想,几乎从不离身。
此刻,那徽章似乎是在刚才亡命奔逃的混乱中不小心被磕碰了一下,边角处微微翘起,露出了一丝与徽章本身质感截然不同的、更为冷硬的金属光泽。
顾念安的眼神瞬间凝固!
他立刻掏出那枚徽章,指腹能清晰地感受到徽章重量有极其细微的异常。不再有丝毫犹豫,他抽出匕首,用锋利的刀尖小心翼翼地撬开徽章背面的夹层——
一枚米粒大小、正闪烁着微弱金属光泽的精密监听器,赫然暴露在眼前!
顾念安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冻结了。他颤抖着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紧紧闭上了眼睛,试图平复那翻江倒海般的情绪。
这枚徽章……自己几乎从不离身!唯一的例外,就是每年定期送去专门的匠人处进行保养和清理的时候!而负责经办此事、每一次都亲自将徽章送去又取回的人,正是——程玄明!
陈皮阿四那看似荒诞的猜测……竟然是对的!
巨大的背叛感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脏。但他深知此刻不是沉溺于情绪的时候。他猛地睁开眼,用一块布迅速将那仍在微弱运作的监听器紧紧包裹住,尽力将声音压到最低,急促地向陈皮阿四确认:“陈阿公,那我们刚刚的对话……?”
话未问完,他看着陈皮阿四那依旧气定神闲、甚至带着一丝早有预料般从容的老脸,脑中如同划过一道闪电,瞬间明白了过来!
他重新拿起那枚似乎已经因包裹而“失效”的监听器,并没有将其销毁,而是再次小心翼翼地放回了被撬开的徽章夹层之中,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陈阿公,真是好算计。”顾念安的声音带着一丝后知后觉的冷意,“你恐怕早就想到了,就算我身上真的被动了手脚,安装了监听设备,之前我们在那磁力惊人的石龟旁边待了那么长时间,再精密的电子仪器,也早就被强磁场干扰成废铜烂铁了,根本录不下任何有效信息。你故意点破,只是想让我自己发现,从而……彻底相信你。”
陈皮阿四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算是默认的表情,嘶哑回道:“小子,现在反应过来,还不算太笨。”
一旦确认了背叛的渠道,无数过往被忽略的细节,如同潮水般涌入顾念安的脑海,变得清晰而骇人:
每一次!每当他因为线索渺茫、耗时日久却进展甚微而心生倦怠,甚至萌生放弃那看似大海捞针般对无心踪迹的寻找时,总是程玄明,在一旁“不经意”地提起祖父生前未竟的遗憾,或是“刚好”发现了某些新的、指向不明的蛛丝马迹,重新点燃他那几乎熄灭的希望之火!
西沙之行前,他与无心因下墓之事爆发激烈争吵,无心负气随吴邪离去。他当时心乱如麻,尚未明确下令追查,程玄明就已经“主动”调动资源,“高效”地查明了两人的去向和计划,并将那份“及时”的情报呈报到他面前!
还有那次导致无心特殊能力暴露、正式进入某些高层势力视线的偏远山村“除祟”事件!他本在犹豫是否该将无心卷入这等麻烦之中,正是程玄明,“恰逢其时”地送来了当地儿童接连失踪、情况紧急的最新报告,那字里行间透露的惨状与紧迫,彻底压垮了他心中最后一丝犹豫的天平!
程玄明啊程玄明!好一个处心积虑、深藏不露的“好兄弟”!
顾念安强行按下心中翻腾震动、几欲喷薄而出的怒火与寒意,他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弄清楚对手究竟是谁。他转向陈皮阿四,继续追问,声音已然恢复了冰冷与镇定:“所以,陈阿公,布局算计我祖父,如今又盯着无心的……究竟是什么人?”
陈皮阿四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凝重,缓缓道:“其实,对方具体是什么来路,我们目前也无法清晰定位。他们藏得很深,行事诡秘,如同附骨之疽。我只能确定,这股势力,和几十年来一直若有若无地盯着我们老九门、探寻着各种长生不死之谜的,是同一伙人。我们可以暂时称他们为——‘它’的人。”
“它……”顾念安低声重复着这个充满不祥意味的代称,声音冰冷得仿佛能冻结空气,“所以,‘它’才会盯上特殊的无心,甚至在我祖父有所察觉、试图停止追查时,不惜下手害死他,只为让这场‘寻找’……能换个更‘合适’的执行者,继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