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海天相接处泛起鱼肚白,将笼罩碧波岛一夜的薄纱般的雾气悄然驱散。岛上的灵气随着朝阳初升而缓缓蒸腾,与湿润的海风交融,沁人心脾。然而,在这片惯常的宁静之下,流云仙宗的核心之地,却涌动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感激、不舍与凝重期盼的情绪。
流云殿内,玉磬无声,香炉中青烟笔直。宗主云鹤真人肃立于殿首,身旁是刘明远、铁火道人、冷月仙子三位金丹长老,以及新晋金丹、气息尚有些许浮动的周岩与柳青青。宗门核心尽聚于此,无人言语,目光皆不约而同地望向殿门之外,等待着那两道已然成为宗门定海神针般的身影。
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疾不徐。林亦辰与苏云裳并肩步入大殿,依旧是那平凡的青袍,素净的白裳,气息内敛如深潭古井。可他们一出现,便仿佛是整个天地的中心,所有人的心神不由自主地被牵引。
“拜见林前辈,苏仙子!”
以云鹤真人为首,众人齐齐躬身行礼,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充满了发自内心的崇敬。
云鹤真人直起身,望向林亦辰,喉头微动,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化作一声带着微颤的轻叹:“前辈,仙子……此去归墟,凶吉难料,万望……珍重!”他修为已至金丹后期,寿元绵长,此刻眼中却难掩一丝如同晚辈送别师长般的忧虑与感伤。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归墟海眼的恐怖,那是连元婴老祖都讳莫如深的绝地。
林亦辰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将那一张张写满担忧与不舍的面容收入眼中。他于此地驻足数月,虽多是静修,但传法、解惑、御魔、扬威,无形中已与这海外小宗结下了一份不浅的缘法。
“缘聚缘散,自有定数。”他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抚平心绪的力量,“在此数月,观尔等勤勉,宗门气象日新,甚好。”
他看向云鹤真人,语气微肃:“云鹤。”
“晚辈在!”云鹤真人连忙躬身。
“《瀚海无量》乃根本之法,需持之以恒,然亦不可固步自封。法为舟筏,渡人过河,然河彼岸风光,需自行探寻。宗门传承,在于法,更在于‘德’与‘心’。持身正,则邪不侵;待物诚,则缘自来;守中道,则基业稳。此三点,望你谨记,并传于后世。”
这番话,如同洪钟大吕,振聋发聩,不仅点明了修行真谛,更指明了宗门立身之本。云鹤真人只觉心神剧震,以往许多关于宗门发展的困惑豁然开朗,他深深一揖到底,声音带着一丝激动与哽咽:“前辈金玉良言,字字珠玑!云鹤必铭刻于心,以此为训,绝不敢忘!”
林亦辰微微颔首,目光转向刘明远、铁火、冷月三人。他并未多言,只是分别隔空一点。
刘明远只觉识海中多了一篇关于水灵之力更深层次“渗透”与“滋养”的运用法门,与他所修《瀚海无量》相辅相成,若能悟透,于培育灵植、疗伤续命一道将有奇效。
铁火道人则感受到一缕奇异的“水火相济”的炼器意念,仿佛为他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以往许多炼器时难以平衡的冲突之处,此刻都有了全新的解决思路。
冷月仙子接收到则是一段关于如何将水元罡气与神识结合,构筑更精妙“心念剑网”的诀窍,使其攻伐之术更添诡谲与凌厉。
三人身躯皆是一震,脸上露出狂喜与明悟之色,纷纷拜谢:“多谢前辈指点!”
最后,林亦辰的目光落在了周岩与柳青青身上。这两人因他点化而结丹,因果牵连较他人更深,气运也隐隐与流云仙宗未来息息相关。
他沉吟片刻,并指如剑,凌空虚划。两道色泽各异、却同样蕴含着深邃道韵的灵光符箓凭空凝聚而成。一道呈现深蓝之色,内部仿佛有惊涛骇浪被极致压缩,散发出斩断一切的锋锐之意;另一道则呈现水蓝透明之色,流光溢彩,变幻不定,似有万千水流轨迹生灭。
“周岩,你性子沉稳,意志坚韧,此‘断海剑印’予你。非是实体剑招,乃是一式剑意神通,悟其神髓,可凝水为剑,一念断流。”
“柳青青,你心思灵动,于水之变化感知敏锐,此‘千流幻身’予你。乃身法遁术,化身千万,如水流无定,避实击虚,保身立命。”
话音落下,两道灵光符箓化作流光,分别没入周岩与柳青青的眉心识海。庞大的信息流与道韵瞬间融入他们的神魂,虽一时难以尽数消化,但那玄奥无比的意境已深深烙印。
周岩感觉一股无匹的锋锐之意在神魂中盘旋,仿佛自己化身利刃,可劈开万丈波涛;柳青青则感觉自己仿佛化作了水,无处不在,又无迹可寻。二人激动得难以自持,再次深深叩拜,声音带着无比的坚定:“弟子叩谢前辈赐下护道之法!必勤修不辍,绝不辱没前辈传承!”
苏云裳此时也轻声开口,声音清越如泉,洗涤人心:“魔踪已显,海外恐生波澜。然外境纷扰,不及内心澄明。守好宗门,即是守好自身道途。静心修行,提升实力,方是应对一切变故之根本。”
她的话语带着净世玄莲特有的安抚与坚定力量,让众人因离别和未来未知而产生的躁动不安,渐渐平复下来。
“谨遵仙子教诲!”众人心悦诚服。
诸事已毕,林亦辰与苏云裳不再多言,转身向殿外走去。众人默默跟随,穿过晨雾弥漫的亭台廊道,一直送到岛屿东侧那处熟悉的、可俯瞰无垠大海的悬崖之上。
海风猎猎,吹动衣袂。朝阳已完全跃出海面,金辉洒满万顷碧波,壮丽非凡。
林亦辰袖袍轻轻一拂。
霎时间,周遭天地灵机仿佛被无形之手牵引,迅速汇聚。一艘长约三丈、通体流线、材质非金非玉、隐泛混沌光泽与点点星辉的飞舟,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悬崖外的海面之上。正是他以大神通炼制的“星槎”。此时的星槎,气息愈发内敛深沉,仿佛与这片天地融为一体,却又自成一格,散发着横渡星海、超脱此界的磅礴气度。
无需任何言语,林亦辰与苏云裳相视颔首,身形微动,便已如幻影般掠过海面,安然立于星槎之首。衣袂飘飘,宛若神仙中人。
“前辈保重!”
“仙子保重!”
“恭送林前辈、苏仙子!”
以云鹤真人为首,所有流云仙宗弟子,无论修为高低,皆对着星槎的方向,深深揖了下去,声音汇聚成潮,冲破海风的呼啸,带着最诚挚的祝福与难以割舍的牵挂。
林亦辰立于槎首,回望这片承载了数月时光的岛屿,目光扫过悬崖上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平静无波的眼眸深处,似有一丝极淡的涟漪闪过。他对着众人,微微颔首。
下一刻,他心念微动。
“嗡——”
星槎周身那些玄奥的混沌道纹次第亮起,散发出朦胧而浩瀚的光辉,不再引动风云变色,反而有种润物无声、道法自然的神韵。槎身轻轻一震,四周的空间泛起细微如水波般的涟漪,随即,整艘星槎便化作一道融入晨曦光晕中的淡淡流影,并非撕裂虚空,而是如同被这片天地温柔地推送而出,瞬息间便已至海天尽头,再一闪,彻底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与神念感知的极限之外。
其行迹之飘渺,其速度之超然,已然超出了寻常遁法的范畴,近乎于道!
悬崖之上,众人久久凝望,海风吹拂着脸庞,带来咸湿的气息,也带来心中空落落的怅惘。
云鹤真人缓缓直起身,望着那空无一物的海天之交,目光由感伤逐渐转为无比的坚定。他深吸一口气,转身面向所有门人弟子,声音沉凝而有力,回荡在悬崖之上:
“前辈与仙子,乃我流云仙宗亘古未有之机缘!今日虽去,然遗泽永存!自即日起,封闭山门,所有弟子需以《瀚海无量》为基,潜心修行,砥砺前行!我等当承前辈之志,守仙子之训,勤修不辍,壮我宗门!唯有如此,方不负此番造化,方能在这即将到来的大世之中,护佑自身,光大道统!”
“谨遵宗主法旨!”
山呼海啸般的应和声响起,所有弟子眼中都燃烧着奋进的火焰与坚定的信念。两位前辈的离去,并非终点,而是一个全新的起点。流云仙宗,将以此为契,踏上一条蛰伏与崛起的蜕变之路。
与此同时,星槎已悄然穿梭于云海罡风之上,速度快得超越思维。槎内,林亦辰与苏云裳凭栏而立,脚下是翻涌的云海,前方是浩渺无垠的碧空与深蓝。
“下一程,归墟。”林亦辰目光投向远方,语气平淡,却仿佛已穿透无尽空间,看到了那吞噬万物的终极漩涡。
苏云裳微微颔首,净世玄莲的意韵在周身隐隐流转,清冷的眼眸中映照着天光云影,亦带着一丝洞悉命运的深邃。
星槎破空,无声无息,载着二人,义无反顾地驶向那传说中万海的归宿,亦是可能隐藏着超脱之秘的——归墟海眼。真正的考验与机缘,正在那无尽的黑暗与混乱之中,等待着他们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