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新党冒进
河北的官道上,沈砚之勒住马缰,眉头拧成了疙瘩。路两旁的田埂上,散落着被遗弃的农具,几个衣衫褴褛的农户正跪在地上,对着枯死的庄稼磕头,嘴里念叨着“老天爷开开眼吧”。
“大人,前面就是韩侍郎推广青苗法的地方。”随从指着远处的村庄,声音里带着不忍,“听说韩侍郎下了死命令,每户必须贷官银种新粮,还不上的就拿地抵,好多人都被逼得卖儿鬻女了。”
沈砚之翻身下马,走进村里。茅草屋大多空着,门楣上还贴着褪色的春联,院子里的鸡笼翻倒在地,显然是仓促离开的。村口的老槐树下,十几个流民蜷缩着,见了官差也不躲,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
“老乡,你们怎么不种地了?”沈砚之蹲下身,问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
妇人抬起头,眼里布满血丝:“种什么种?韩大人让我们贷官银种水稻,可咱这河北地旱,水稻种下去就枯死了!官银利钱高,还不上就收地,我们只能逃出来讨饭……”她说着,怀里的孩子哭了起来,哭声嘶哑得像只小猫。
沈砚之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青苗法本是好政策,让农户能贷官银春耕,可韩侍郎为了政绩,不顾地方实际,硬逼着旱地种水稻,还把利息定得比高利贷还高——这哪里是改革,是把百姓往绝路上逼。
他在村里待了三日,走访了二十多个流民,记下了满满一本账:李三家卖了女儿抵贷银,王二家的地被收了,赵老栓上吊没死成……每一笔都浸着血泪。而另一边,韩侍郎给朝廷的奏折里,却写着“青苗法推行顺利,农户增收三成,河北粮仓已满”。
回到京城,沈砚之没有立刻上奏折弹劾。他知道,新党正处在风头,直接弹劾只会引来“旧党余孽”的指责。他把两本账摊在书桌上:一本是韩侍郎的“增收账”,数字光鲜,字迹飞扬;一本是他的“流民账”,纸页粗糙,墨迹里带着泪痕。
次日,他带着两本账进宫见仁宗。御书房里,仁宗翻着韩侍郎的奏折,眉头舒展:“韩爱卿这青苗法,看来是见成效了。”
沈砚之没说话,把“流民账”递了上去。
仁宗疑惑地接过,越看脸色越沉,到后来,手指都在微微颤抖。他指着其中一页:“卖儿鬻女?就为了还官银?”
“是,”沈砚之躬身,“河北旱地种不了水稻,韩侍郎却强逼农户贷款耕种,利息高达五成,还不上就抄家收地。这本‘增收账’,是用百姓的血泪堆出来的。”
仁宗把两本账扔在案上,沉默了半晌,长叹一声:“改革不是赶鸭子,得慢慢来啊。韩琦太急了,急得忘了为什么要改。”
三日后,圣旨下达:韩侍郎因“推行新法不当,扰民害民”被降职为地方通判,河北青苗法暂停推行,改由地方官根据实际情况调整。新党官员们虽有不满,却没人敢反驳——那本“流民账”摆在朝堂上,谁看了都心惊。
退朝后,王安石找到沈砚之,脸色复杂:“沈兄,你就不能给韩侍郎留点余地?”
“王大人,”沈砚之看着他,“余地该留给百姓,不是官员。若为了给韩侍郎留余地,让更多人流离失所,这新法还有什么意义?”
王安石沉默了。他想起自己推行市易法时,沈砚之建议“设商户议事会”,当时觉得麻烦,现在才明白,那不是麻烦,是给改革留了条“接地气”的路。
沈砚之望着远处的宫墙,心里清楚,新党的冒进比旧党的腐朽更可怕——旧党是明着坏,新党却可能以“为民”的名义办坏事。他必须守住这道线,让每一项改革都脚踏实地,而不是飘在天上的数字。
夜里,墨兰见他对着“流民账”发呆,轻轻按揉着他的太阳穴:“别愁了,你已经拦住了。”
沈砚之握住她的手:“可我怕还有更多这样的事,藏在光鲜的奏折后面。”
“那咱们就接着查。”墨兰拿起那本账,“就像你说的,慢慢来,总能查清楚。”
月光透过窗棂,照在两本账上,一本光鲜,一本粗糙,却都在诉说着同一个道理:改革的初心,从来不是政绩,是百姓的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