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阳楼的晨雾裹着洞庭湖的潮气漫过青石板时,阿秀正踮脚往门环上系艾草。她的蓝布裙角沾着粽叶香,发间的银铃随着动作轻响——这是端午的规矩,要赶在日出前把艾草挂在门楣,驱邪纳福。
“阿秀!慢些!”
穿靛蓝粗布衫的老渔翁阿水拎着竹篮从巷口赶来,篮里装着刚煮好的咸蛋黄肉粽,粽叶上的水珠顺着竹篾往下淌:“你林公子说,今儿个岳阳楼有‘新律诗会’,要带咱们去听!”
阿秀接过粽子,指尖蹭过阿水掌心的老茧:“阿水伯,您昨日不是说要去江边补渔网?”
“补什么网?”阿水把竹篮往她怀里一塞,“林公子说,新律司的‘文化护遗令’下了,岳阳楼的古碑要拓印,老人们都得去搭把手!”他指了指远处的朱红楼阁,“你看那楼檐下的新匾——‘忧乐新章’,是林公子写的,说要把范老夫子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写成咱老百姓的日子。”
阿秀抬头望,只见岳阳楼的飞檐在晨雾里若隐若现,檐角的铜铃被风掀起,叮咚声混着江浪的轻响。楼前的青石板上已聚了群人,有穿月白衫子的书生,有扎羊角辫的小丫头,还有扛着锄头的庄稼汉——他们都捧着新印的《岳阳楼记》,有的蹲在地上拓碑,有的踮脚读碑上的字。
“阿秀!阿秀!”
脆生生的唤声从楼内传来。扎着红绳的小丫头从廊下跑过来,手里举着块雕花木牌,上面刻着“新律诗会”四个大字:“林公子让我来叫您,说要带阿水伯去楼上听范先生的课!”
“范先生?”阿水愣住,“可是写《岳阳楼记》的范仲淹?”
“是他后人!”小丫头歪头笑,“范老先生的第廿八代孙,从京城来的,说要给咱们讲‘古文里的新理’。”
三人拾级而上时,阿秀的银铃在楼梯间轻响。她摸了摸栏杆上的雕花——是新换的红木,却保留着旧年的纹路:“阿水伯,您瞧这栏杆,比从前更亮了,可摸起来还是暖的。”
“暖的是人心。”阿水望着廊下的对联,“从前这楼是官老爷的,如今成了咱百姓的。前儿个我见个放牛娃在这儿背《岳阳楼记》,先生还夸他‘声音亮,有股子浩然气’。”
二楼的雕花窗推开时,穿月白长衫的范先生正站在碑刻前。他发间别着枚青玉簪,与林砚的那枚竟是一对——原是林砚昨日在旧市淘的,说“配范老夫子的‘忧乐’,最是相宜”。
“诸位乡亲,今日我们不讲‘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大道理。”范先生拍了拍碑上的“先天下之忧而忧”,“我讲个故事:二十年前,这楼前的江面上,有位老渔翁为救落水的书生,把自家的渔船凿沉了。书生后来中了状元,却辞了官,回到这岳阳楼,写下了‘先天下之忧而忧’——他写的不是一句诗,是替天下人守着的那口气。”
台下的庄稼汉挠了挠头:“范先生,这和咱新律有啥相干?”
“相干得很!”林砚从人群里挤过来,手里举着个油纸包,“新律里说‘文化护民’,就是说,咱老百姓的故事,就是最好的诗。就像阿水伯救书生的事,就像阿秀编的‘并蒂莲’,就像陈家庄的‘稻花香’——这些,都是‘先天下之忧而忧’的根。”
阿秀突然想起前日在江边,阿水蹲在船头教她认鱼:“这是鲤鱼,这是草鱼,这是……”阿水指着条银光闪闪的小鱼,“这是银鱼,最金贵的,得用桐油煎,煎得外酥里嫩……”她摸了摸怀里的粽子,轻声道:“范先生,我阿婆说,‘忧乐’就是‘咱的日子,有人记着,有人疼着’。”
范先生望着她发间的银铃,眼眶微红:“小姑娘说得对。这楼里的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是百姓的心跳。从前我写‘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如今才懂——‘庙堂’不在高堂,在田间,在船头,在每一个愿意为别人想想的寻常人心里。”
暮色渐浓时,夕阳把岳阳楼染成金红色。阿水拎着空竹篮,阿秀捧着没卖完的粽子,林砚收着拓印的碑帖,三人并肩往楼下走。楼前的空地上,百姓们正围着火堆唱《岳阳楼记》改编的山歌:“先天下之忧而忧嘞——后天下之乐而乐嘞——新律护得人心暖嘞——日子越过越红火嘞——”
“阿水伯!”阿秀突然拽了拽他的衣角,“你看那盏灯!”
楼檐下的新灯笼亮了起来,红绸上绣着“忧乐新章”四个大字。灯影里,有个穿粗布衫的书生正给放牛娃讲《岳阳楼记》,放牛娃攥着根树枝,在地上画“洞庭湖”;有个老妇人把粽子分给路人,说“这是阿秀送的,吃了沾福气”;还有个戴斗笠的渔民,正用桐油修补渔船,船身上新刷了“新律护渔”的红漆。
林砚望着这场景,摸了摸发间的青玉簪,指尖触到上面刻着的“守正”二字。他想起范先生说的“百姓的心跳”,想起阿水伯补渔网的背影,想起阿秀银铃的轻响——原来这“忧乐新章”,从来不是写在纸上的,是刻在百姓的日子里,是暖在人心的烟火里。
“阿秀。”林砚轻声道,“明儿个我们去陈家庄,把阿水伯救书生的故事写成书。”
“好。”阿秀笑了,“我让阿婆煮‘忧乐粽’,每个粽子里包颗红枣,甜得很!”
阿水的铜铃铛在风里晃着,发出清越的响声。他望着楼前的灯火,又看了看阿秀蹦跳的背影,忽然明白——这岳阳楼的“新”,原是新在“记着”,新在“疼着”,新在每一个愿意把日子过成诗的人,共同续写的“忧乐”。
洞庭湖的晚风裹着粽香吹来,将三人的笑声送到楼的每一个檐角,送到每一块古碑上,送到每一个听见的人心里。
这岳阳楼的夜,原是来“记”人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