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霄殿的蟠桃香裹着墨香在梁间打旋儿时,鲁智深正蹲在丹墀下,用禅杖尖儿拨弄块新刻的金砖。那砖上“民生”二字还泛着铜绿,是他昨夜带着陈家庄的石匠连夜凿的——阿穗说,“金砖得沾着人间的气儿,才镇得住千年不变的规矩”。
“诸位仙班、人间代表,且看这新天条草案。”
玉帝的声音像敲在编钟上,震得殿角的铜铃轻颤。他手捧一卷明黄锦缎,上面密密麻麻写着朱砂批注的条文,最首一条便是:“凡天下生灵,皆有议政之权;凡人间疾苦,皆入天听之耳。”
殿下顿时炸开了锅。
四海龙王敲着龙鳞鼓反对:“此条若立,凡人便可以上达天听,那四海龙宫的岁贡、天庭的仙班俸禄,岂不都要被他们指手画脚?”
太白金星捋着白须直摆手:“玉帝三思!当年共工撞断不周山,才定了天条;如今轻易改了,恐生祸乱。”
“放屁!”
一声粗喝震得殿瓦簌簌落。鲁智深扛着禅杖站了起来,虎皮裙上还沾着陈家庄的草屑:“当年共工撞山,是天条害了百姓;如今改天条,是要护着百姓!龙王嫌麻烦?当年陈家庄发大水,是阿梨带着染坊的娃们用草绳扎堤坝,淹死了她亲哥;太白金星怕祸乱?前日东京街头,饿殍堆里的娃啃树皮,你等可曾动过半分?”
他举起怀里的糖糕——是陈家庄小桃硬塞的,糖纸上还画着歪歪扭扭的“善”字:“这糖糕是阿穗姐教娃们做的,他们说‘甜’是‘日子不苦’。你们要的‘规矩’,可曾给过他们半块糖?”
殿内霎时静了。观音的柳枝垂着,水珠儿落进金盆,叮咚响得人心慌;如来的目光扫过鲁智深腰间的酒葫芦,又落在那卷草案上,指尖轻轻叩了叩桌案:“玉帝,此条可应。”
玉帝的龙眉皱成川字。他望着殿下的阿梨——那染娘正攥着块染坏的蓝布,指节发白;望着陈砚——少年怀里抱着“百子图”,眼睛亮得像星子;望着鲁智深——那和尚的禅杖上还挂着半片枯荷,可眼里的光,比五百年前大闹天宫时更亮。
“好。”玉帝突然笑了,声音里没了往日的威严,“第一条,准了。”
“第二条!”鲁智深乘胜追击,“凡孩童六岁以上,皆可入私塾读书;私塾先生由民间公选,不许天庭、佛门插手!”
“荒唐!”文曲星拍案而起,“读书乃仙家正途,岂能让凡人乱选?”
“放你娘的狗屁!”李逵从殿外闯进来,板斧上还沾着陈家庄的泥,“俺老猪昨日在村头,见小桃蹲在草堆旁教阿福认‘人’字,那小哑巴笑得直掉哈喇子!你等仙班懂个屁的‘正途’?”他踹了踹脚边的金砖,“这砖上的‘民生’二字,是阿穗姐用炭笔写的,比你们那些劳什子天书实在!”
殿下哄笑一片。阿梨抹了把眼泪,举起染蓝布:“俺染坊的娃们,昨日用这布包了书皮。他们说,‘读书要像染布,得一遍一遍来,才能透亮’。”
如来合掌:“此条,善。”
玉帝挥了挥手,文曲星蔫头耷脑地退到一边。
“第三条!”鲁智深的声音里带着哽咽,“凡有冤屈,可击‘鸣冤鼓’;鼓声所至,三界共审,不许官官相护,不许神仙徇私!”
殿外忽然传来咚咚的鼓声。众人转头望去,只见殿外的梧桐树下,立着个穿粗布短打的汉子——是前日在陈家庄见过的老木匠,他扛着半扇旧门板,门板上蒙着层牛皮,正一下下敲着。
“这鼓……”老木匠抹了把汗,“是俺用陈家庄老槐树的树心做的。阿穗姐说,‘鼓要响,得用活人的心做鼓面’。”
鼓声响彻灵霄殿。玉帝的龙椅震了震,如来的莲花台晃了晃,连四海龙王的龙鳞都抖了抖。
“此条,准!”玉帝的声音里有了几分温度,“从今日起,三界议会每月初一开议,凡有冤屈、有诉求,皆可上鼓鸣冤。众卿,可还有异议?”
殿内鸦雀无声。
鲁智深望着殿下的阿梨、陈砚、老木匠,望着那些眼巴巴等着新天条落地的人们,忽然想起五百年前在五行山下,唐僧替他擦去脸上的血时说的话:“悟空,这世间最珍贵的,不是长生不老,是有盼头。”
如今,这盼头,正随着鼓声,传遍三界。
新天条颁布那日,陈家庄的晒谷场上摆了桌酒。阿穗用新学的“善”字写了请柬,小桃在酒坛上画了朵野菊,李逵扛着半扇猪肉,武松提着两坛女儿红,鲁智深抱着禅杖,禅杖上挂着半片枯荷——那是他特意从陈家庄老槐树上摘的。
“敬新天条!”阿穗举着粗瓷碗,“敬能让娃们读书的天条!”
“敬能让冤屈有处诉的天条!”李逵撞了撞碗。
“敬能让活人说规矩的天条!”鲁智深仰头灌了一口酒,酒液顺着胡子往下淌,“敬……敬这人间,终于有了自己的天。”
远处传来孩童们的笑声。阿梨的染坊里,娃们正用新学的“人”字写作业,纸上的字歪歪扭扭,却比任何仙书都珍贵。老木匠的门板鼓还在响,咚咚咚,像在说:“日子,要越过越亮堂。”
风卷着新麦的香气吹来。鲁智深望着晒谷场上的酒碗,又看了看天边的晚霞,忽然笑了。他知道,这新天条或许会有争吵,会有反复,会有不如人意的地方——可这又有什么关系?
就像陈家庄的老槐树,被雷劈过,被虫蛀过,被风折过枝桠,却总能抽出新芽。
因为,总有人在守着它。
总有人在,把它当成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