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尔率领他的百人精锐,沿着人迹罕至的小径昼夜兼程。战马裹了蹄,士兵们沉默前行,只听见装备偶尔的碰撞声和风穿过林隙的呜咽,他们终于在九月初的一个清晨,抵达了斯特灵城堡附近的高地。
浓重的晨雾笼罩着福斯河蜿蜒的河道,斯特灵石桥在雾气中若隐若现,河对岸英格兰大军的营地连绵起伏,旗帜如林,规模远超威尔的想象。而在威尔所在的河岸这边,地势较低,遍布着河滩、沼泽和灌木丛,威廉·华莱士和安德鲁·莫雷的苏格兰义军就聚集在这片不利于大军展开的地形中。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马粪味,以及一种大战将至的、令人窒息的紧张感。义军人数虽众,但装备五花八门,许多人拿着农具、猎弓,只有少数贵族骑士及其扈从拥有像样的盔甲和战马,他们聚集在沼泽边缘,望着对岸森严的英军营寨,脸上交织着愤怒、决心与难以掩饰的恐惧。
威尔没有立刻与义军主力汇合,他选择了一处地势稍高、被茂密树林覆盖的小山丘作为临时营地,这里视野良好,既能观察整个战场,又便于隐蔽。
他派出口齿伶俐、身手敏捷的士兵,混入义军队伍中打探具体情况,并设法联系义军首领。
很快,信息反馈回来。情况比威尔预想的还要糟糕。义军内部并非铁板一块,由安德鲁·莫雷爵士率领的贵族骑士们主张较为稳妥的战术,甚至有人仍寄希望于谈判;而威廉·华莱士则代表了更激进的平民力量,主张利用地形坚决抗击。
双方在战略上存在分歧,更重要的是,英军的强大,尤其是那数量可观的重装骑兵和令人闻风丧胆的长弓手,给义军带来了巨大的心理压力。
“大人,我们什么时候加入他们?”卡勒姆看着山下乱哄哄的义军阵营,有些焦急。他的手反复摩挲着战斧的木柄,眼神里满是跃跃欲试。
“不急。”威尔用一根树枝在地上划拉着简略的地图,目光锐利,“现在出去,我们这一百人只会被淹没,听从那些争吵不休的首领指挥,发挥不出任何作用,我们不是来当普通士兵的。”
阿德里安点头赞同:“大人英明。英军势大,尤其依赖骑兵冲锋和长弓远程打击,义军唯一的优势就是这片沼泽地形,能限制骑兵,但关键点在于那座桥。英军若想进攻,必须过桥,桥面狭窄,部队无法展开,这是我们的机会。”
威尔赞许地看了阿德里安一眼,这位骑士的军事眼光确实毒辣。“没错,桥是关键,但不仅仅是桥。”他指向地图上桥梁苏格兰一侧的沼泽地带,“英军过桥后,必须在这片烂泥地里整队,才能发起有效进攻,这个时间窗口,是他们最混乱、最脆弱的时候。”
他顿了顿,说出了自己的核心判断:“义军如果聪明,应该放一部分英军过桥,然后趁其半渡而击之,利用沼泽地形缠住他们的骑兵,再攻击其步兵。但是……”
“但是什么?”伊恩问道,他正习惯性地检查着他的弩弓。
“但是,我担心义军首领们,尤其是那些骑士,会沉不住气。”威尔冷静地分析,“他们可能无法忍受看着英军安然过桥,或者在英军长弓的威慑下过早崩溃,而且,英军统帅也不是傻瓜,他们可能会采取策略引诱义军出击。”
威尔的决定是:按兵不动,继续隐蔽。
他将百人队伍分成数个小组,指派最可靠的士官带领,分散在山丘周围的密林中,严令不得暴露。他自己则带着阿德里安、卡勒姆和几名最精锐的侦察兵,潜行到更靠近河岸的隐蔽处,亲自观察。
接下来的两天,局势如同威尔预料的那样发展。英格兰总督萨里伯爵并不急于进攻,他派出小股部队进行试探性攻击,并用长弓手向对岸漫无目的地抛射箭矢,虽然造成的实际伤亡有限,但这种心理威慑极为有效,加剧了义军的焦虑和内部争吵。
一个被派去探听消息的士兵回来,低声向威尔报告:“大人,义军那边吵得更厉害了。莫雷爵士的人想等更多英军过桥再打,但华莱士身边的一些人已经快按捺不住了,英格兰人的箭虽然没准头,但一直嗖嗖地飞过来,确实让人心烦意乱。”
威尔只是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对岸那些身背长弓的英格兰射手。
第三天清晨,大雾散去,阳光普照。英军营寨中号角连连,大军开始出动,重装骑兵在前,步兵方阵在后,浩浩荡荡地向石桥开来。 萨里伯爵的意图很明显:凭借强大的实力,堂堂正正地压垮对手。
义军阵营顿时一片骚动。威尔看到,一些苏格兰贵族骑士已经按捺不住,开始催促华莱士和莫雷下令出击,在英军过桥前就发起攻击,以免“失去先机”。
“愚蠢!”威尔低声咒骂。如果此时出击,义军将完全暴露在河岸开阔地,面对严阵以待的英军长弓和骑兵冲锋,结局只能是屠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威廉·华莱士站了出来。这个高大魁梧、面容坚毅的汉子,发挥了巨大的个人魅力和影响力,他力排众议,几乎是强行压下了主动出击的声音,嘶吼着命令义军后退,占据沼泽地中更有利的位置,摆出防御姿态,准备迎接英军的渡河进攻。
威尔在山坡上暗暗松了一口气。华莱士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历史似乎正朝着它原本的方向前进。
英军见义军后撤,似乎更加得意。步兵和部分轻骑兵组成的先头部队开始有序地通过狭窄的石桥。马蹄和脚步声在石桥上回荡,如同死神的鼓点,对岸的英军长弓手也开始向前移动,准备为过河的部队提供掩护射击。
威尔的心提了起来,最关键的时刻即将到来。义军能否顶住过河英军的第一波冲击?能否利用沼泽地形有效杀伤敌人?更重要的是,他们能否忍耐到足够多的英军过桥,陷入泥沼之后,再发动致命反击?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密林中静默无声的部下们,每一把弩都已经上弦,每一双眼睛都紧盯着他,他们是这场战役中唯一的变数,一支隐藏在阴影中的利箭。
“传令下去,”威尔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妄动。我们的目标,不是那些过桥的步兵,甚至不是骑兵。”
他抬起手,指向了对岸那些正在寻找射击阵地的、身背长弓的英格兰弓箭手。
“等我的信号。首要目标,清除对岸的长弓手!其次,若有骑兵将领过桥,优先狙杀!”
阿德里安眼中闪过一丝明悟。擒贼先擒王,打蛇打七寸,消灭长弓手,就等于废掉了英军最犀利的远程武器;狙杀指挥官,则能极大打击敌军士气,这才是他们这支精兵应该发挥的作用。
阳光照射在斯特灵石桥上,英军的先头部队已经大部分过桥,开始在泥泞的河岸整队,重装骑兵的战马在沼泽中艰难地挪动。对岸,英格兰长弓手们已经张开了他们令人恐惧的长弓。
大战,一触即发。威尔·德·欧,如同潜伏在岩石上的鹰隼,锐利的目光已经锁定了自己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