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桥头雾锁寒,孟婆枯槁的手握着玄铁勺,在乌沉沉的汤锅里翻搅不休,汤面泛着如混沌初开的浊浪,咕嘟声在忘川边上荡出幽幽回响。孙悟空混元两仪棍斜杵在地,火眼金睛盯着那碗汤,猴毛倒竖——这玩意儿瞧着比八卦炉底的沉渣还脏,凭啥能洗去三生因果?
“小猴子,尝尝老婆子的汤?” 孟婆突然抬眼,沟壑纵横的脸上没半分神情,只一勺舀起浊汤递过来,汤勺晃荡间,竟似有万千残魂在汤里沉浮。
孙悟空猢狲性发,下意识接了过来,金瞳眯起,指尖触到碗沿时,竟觉一股沁骨的凉。犹豫不过刹那,他仰头便将汤凑到唇边。
“咕咚!”
汤入喉间,哪有半分浊物该有的苦涩?反是一股甘霖般的甜,顺着喉管滑下去,竟似要将他五百年的雷火戾气都化了去!孙悟空一怔,火眼金睛里的精光都淡了几分——这破汤,竟比蟠桃园的仙酿还勾魂?
“如何?老婆子的手艺,没辱没你这斗战胜佛的名头吧?” 孟婆枯唇微勾,竟露出丝笑意,又是一勺浊汤递来,汤面飘着的残魂虚影,在她笑时竟似安定了些。
“痛快!” 孙悟空咧嘴一笑,混元两仪棍都颤了颤,接过碗仰头又灌。一碗接一碗,九碗汤下肚,他只觉浑身暖洋洋的,五百年压在五行山下的寒、雷音寺渡劫的痛,竟都似被这汤焐化了,猴脸上难得露出抹真切的笑,连鬓边的毫毛都软了几分。
“婆婆,不是说孟婆汤能断三生、忘前尘?俺老孙喝了九碗,怎的半点记忆都没消?”孙悟空挠着后脑勺,混元两仪棍在地上顿了顿,火星溅起时,眼底满是疑云——这汤难不成是假货?
孟婆枯掌抚过汤锅沿,浊浪应声平息,她抬眼看向孙悟空,沟壑纵横的脸上笑意古怪:“猴头,你且说说,你有前世吗?”
“前世?”孙悟空闻言一怔,火眼金睛都眯了起来,挠着鬓边毫毛琢磨半晌,才咧嘴道:“俺自开天石中蹦出,无父无母,哪来的前世?”
孟婆又笑,玄铁勺在汤里轻轻一点,竟点出无数细碎光点,似星辰又似残魂:“那你再说说,你有今生吗?”
“这还用问?”孙悟空拍着胸脯,混元两仪棍上的龙纹都亮了亮,“俺是齐天大圣孙悟空,今生活得比南天门的凌霄柱还结实!”
孟婆缓缓摇头,浊汤在她勺中旋成小涡,声音沉得像忘川底的寒石:“三界生灵,生则带功德、缠业力——功德压业则为仙,业力噬功则为魔。你如今……功德空、业力散,连轮回簿上都没了你的名,哪来的今生?”
“啊?”
孙悟空猛地怔住,混元两仪棍“当啷”砸在地上,火眼金睛里的精光瞬间散了大半——他竟像个没根的飘萍,连“今生”二字都配不上?猴爪僵在半空,连挠头的动作都忘了。
孟婆没再多言,枯槁身躯忽然泛起一层朦胧白光,竟有个与她一模一样的虚影从体内飘出——白衣胜雪,眉眼间没了半分老态,反透着股混沌初开的缥缈。她对着孙悟空轻抬袖:“走,老婆子带你去地府深处瞧瞧。”
孙悟空下意识跟上,混元两仪棍在掌心转了个圈,火眼金睛早眯成了缝——这孟婆竟有两具身躯?刚踏上奈何桥,便闻望乡台那边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嚎,无数鬼魂趴在台边,望着阳间虚影肝肠寸断,泪水滴在桥面上,竟凝成了泛着幽光的血珠。
过了桥便是阎罗殿,殿内森然鬼气冲天,阎罗王高坐案前,判官持笔在轮回簿上疾书,一道道业力凝成的锁链缠着鬼魂,或打入畜生道,或押往枉死城,哭喊声、求饶声混着惊堂木的脆响,震得殿梁上的鬼灯乱颤。孙悟空看得皱眉,混元两仪棍都隐隐发颤——这地府的规矩,比灵山的戒律还冷硬。
再往前走,便是十八层地狱的入口,腥风裹着焦糊味扑面而来。刀山狱里鬼魂被铁链吊住,血肉在刀锋上刮得淋漓;油锅狱内滚油翻涌,惨叫声响得能掀翻地府顶盖;最深处的阿鼻狱更是暗无天日,无数鬼影在业火中翻滚,哀嚎声细得像游丝,却能钻心刺骨。孙悟空看得心头发紧,五百年前大闹天宫的戾气,竟被这地狱惨状压下去几分。
最后,孟婆引着他踏入一片死寂——没有光,没有声,只有六个丈许大的旋涡悬在虚空,青、赤、黄、白、黑、灰六色光晕缓缓流转,透着股勾魂摄魄的吸力。孙悟空只觉猴心狂跳,竟有股强烈的冲动要跳进去,仿佛只要入了旋涡,五百年的枷锁、佛位的束缚、连方才“无今生”的迷茫,都能化作飞灰。
“悟空!”
孟婆的轻喝如惊雷炸响,孙悟空猛地回神,冷汗瞬间浸湿了猴毛——方才那股吸力,竟比如来的掌心还可怕!他踉跄着后退两步,再看那旋涡时,只觉里面翻涌的不是光晕,而是能吞尽一切的虚无。
孟婆白衣飘拂,声音沉得像地府深处的寒泉:“这里,便是三界的根,六道轮回。进了这旋涡,便是重入因果,再无回头路。”
“这便是能断因果、转轮回的六道?竟这般玄奇!”孙悟空攥紧混元两仪棍,火眼金睛盯着那六色旋涡,语气里满是惊叹——管你是仙是佛,只要入了这轮回,前尘因果便断得干干净净,说它是三界第一神物都不为过!
孟婆白衣上的光晕忽明忽暗,嘴角勾起抹比忘川水还苦的笑:“悟空,你可知……这地府,曾是超脱三界之外的独立势力?”
“啊?”孙悟空猛地跳开半步,混元两仪棍又“当啷”砸在地上,火星溅起时眼底满是惊色,“地府不该是天庭的下辖之地?三界之内,谁不知天庭是共主!”他活了千百年,从大闹天宫到皈依灵山,从未听过这般说法——这地府,竟还有过这般逆天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