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持续了整整两天,将江城洗刷得焕然一新,却也给“寒初”高速扩张的步调增添了几分泥泞。新店装修进度因潮湿天气受到影响,物流运输出现小幅延误,连带着团队内部也因连续高压而开始冒出细微的摩擦。
苏鹏刚结束一个关于供应链优化的紧急会议,嗓子有些沙哑。他回到办公室,端起已经凉透的咖啡喝了一口,目光落在日历上——浪寒初原定的出院日期,就在三天后。
手机屏幕适时亮起,是浪寒初的信息。
【陈教授刚刚正式签字批准了,三天后出院。】
后面跟了一个小小的、跳跃的卡通表情。
苏鹏看着那条信息,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种混杂着喜悦、愧疚和难以言喻的压力的情绪涌上来。他应该立刻安排时间去接她,给她一个安稳的、值得期待的回归。但现实是,三天后,他排满了与新供应商的谈判、新店长培训的开班仪式,以及向陈玥团队进行第一次扩张进度汇报。
他指尖悬在屏幕上方,停顿了十几秒,才回复:
【太好了!我尽量安排时间。】
这含糊的“尽量”二字,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他心里,也定然会扎在她那里。他几乎能想象到她看到回复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随即又被她惯有的理解和体贴所掩盖。
他烦躁地揉了揉眉心,按下内部通话键:“周芳,进来一下。”
周芳很快推门而入,脸上带着连日熬夜的疲惫,但眼神依旧清醒。
“苏总。”
“三天后的日程,能不能调整?”苏鹏直接问道,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我必须去一趟溪州。”
周芳愣了一下,迅速在脑中过了一遍日程表,眉头微微蹙起:“三天后……上午是和李总他们的核心供应商续约谈判,对方副总裁亲自到场,关系到我们接下来三个月的原料成本和稳定供应。下午是新一批店长‘星火计划’的开班,您需要做开场动员,这关乎后续二十家新店的人员储备。晚上……是和陈总团队的第一次月度进度汇报会。”
她每说一项,苏鹏的心就沉下去一分。每一项都至关重要,无法推迟,也无法假手他人。
周芳看着他紧绷的脸色,小心地补充道:“苏总,溪州那边……是不是可以让别人去接?赵阳或者我跑一趟,保证把浪小姐安然无恙地接回来。”
苏鹏沉默着。他知道这是最“合理”的安排。商业逻辑告诉他,此刻他应该坐镇中枢,应对这些决定公司生死存亡的节点。但情感却在胸腔里冲撞——那是浪寒初,是支撑他走过至暗时刻的光,是她出院的重要日子。
“我再想想。”他最终挥了挥手,声音有些疲惫,“你先去忙吧。”
周芳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沉默地退了出去。
苏鹏靠在椅背上,闭上眼。办公室的隔音很好,但他仿佛能听到外面团队忙碌的脚步声、电话声、键盘敲击声,如同战鼓,催促着他前行。他身处一条无法回头的快车道,稍微分神,就可能车毁人亡。
他拿起手机,找到浪寒初的号码,拇指在拨出键上悬停良久,最终却只是点开了信息框,输入又删除,反复几次,最终只发出一句:
【这边事情有点多,我安排周芳或者赵阳去接你,好吗?】
信息发出去,如同石沉大海,久久没有回复。这种沉默,比任何抱怨都更让苏鹏感到窒息。
**【溪州 · 静心苑】**
浪寒初看着苏鹏发来的信息,屏幕的光映在她平静的脸上。没有立刻回复,她将手机放在一旁,继续收拾行李。动作不疾不徐,将叠好的衣物、洗漱用品、那几本做了密密麻麻笔记的商业书籍,一一放入行李箱。
护工在一旁帮忙,忍不住念叨:“浪小姐,苏先生他……也是太忙了。你别往心里去。”
浪寒初拉上行李箱的拉链,直起身,看向窗外雨后初霁的天空,阳光透过云层缝隙洒下,明亮而刺眼。
“我知道。”她轻声说,听不出情绪,“他一直都很忙。”
她理解他的处境,甚至能想象出他此刻在会议室里,面对着数据和报表,眉头紧锁的样子。但理解,并不意味着心底深处那一丝细微的失落和彷徨就不存在。
出院,意味着回归。但回归到哪里?回到一个因为他高速扩张而变得陌生、忙碌、甚至可能无暇顾及她的环境里吗?她预想过很多次出院的场景,却没想到会面临这样一个看似微不足道,却又直指核心的抉择——谁来接她回家?
她不想成为他庞大计划表上一个需要被“安排”的项目。
她重新拿起手机,没有回复苏鹏的上一条信息,而是直接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通,那边传来一个沉稳而略带惊讶的男声:“寒初?”
“爸,”浪寒初的声音很平静,“我三天后出院。您有时间……来接我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是浪父毫不犹豫、甚至带着一丝急切的声音:“有!当然有!爸爸一定准时到!你什么东西都别拿,等着我就行!”
听着父亲毫不掩饰的关切和肯定,浪寒初的眼眶微微发热。
“好。”她应道,声音有些哽咽,但很快稳住,“谢谢爸。”
挂断电话,她深吸一口气,仿佛做出了某个重要的决定。她再次点开与苏鹏的对话框,回复道:
【不用麻烦周芳姐他们了。我爸会来接我。你专心忙你的事。】
信息发送成功。她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面上,不再去看可能的回复。
这个决定,并非赌气,而是一种清醒的定位。她需要一点空间,来思考自己回归后的路,该如何走。是直接进入他那旋风般的世界,试图抓住飞速旋转的齿轮?还是先找到一个属于自己的、稳固的支点?
**【江城 · “寒初”办公室】**
苏鹏看着浪寒初回复的信息,每一个字都像小锤,敲打在他的神经上。父亲去接她。她选择了最稳妥,却也最清晰地划下界限的方式。
他靠在椅背上,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他。他赢得了投资,推动了扩张,却在最在意的人这里,感到了失控。他意识到,有些东西,正在他追逐速度和规模的过程中,悄然发生着变化。这种变化,比任何商业对手的威胁,都更让他感到不安。
他拿起内线电话,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冷硬:
“周芳,通知下去,三天后的供应商谈判,提前一小时开始。店长培训的开场,由你代我去。晚上的进度汇报会,照常。”
“好的,苏总。”周芳利落地应下,没有多问一个字。
放下电话,苏鹏走到落地窗前。雨后的城市清新透亮,但他的心情却如同蒙上了一层阴翳。扩张的列车正在全速前进,载着梦想、压力和无法预知的未来。而他,作为司机,甚至无法为了个人情感而轻易踩下刹车。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确保这列火车,不会脱轨。至于站台上那个等待他的人,他只能祈祷,当她准备好时,这列火车还能为她停留,或者,她有能力追上来了。
桌上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是浪寒初发来的,一张照片。是她已经打包好的行李箱,旁边整整齐齐地放着那几本商业书籍。
【东西都收拾好了。等你忙完。】
没有责备,没有抱怨,只有平静的陈述和等待。
苏鹏看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然后,他转身,重新坐回电脑前,点开了那份需要他最终审阅的、关于邻省市场调研的启动方案。
归途已定,但前方的岔路口,迷雾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