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仿佛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震耳欲聋的重金属音乐如同实质的音浪,撞击着耳膜和胸腔。空气灼热而浑浊,混合着浓烈的烟味、劣质酒精的刺鼻气息、汗水的酸馊,以及一种更底层、更原始的——血腥味。闪烁的、五颜六色的廉价射灯在巨大的地下空间里胡乱扫射,将一张张因为狂热、贪婪、愤怒或绝望而扭曲的面孔,映照得光怪陆离。
这里是欲望与暴力的熔炉,是法律与道德之外的灰色地带。金钱、鲜血、嘶吼、以及拳头与肉体碰撞的沉闷声响,共同构成了这里的主旋律。
陈亮微微低头,拉低了帽檐,让自己更加融入这混乱嘈杂的环境。他步伐沉稳,穿过拥挤喧嚣、如同沙丁鱼罐头般的人群。人们挥舞着钞票,声嘶力竭地为自己下注的拳手呐喊助威,或者咒骂着倒下的失败者。汗水和唾沫星子在空中飞溅。
他的目光,如同最冷静的扫描仪,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出入口的位置,安保人员的分布和状态,可能的监控盲区,人群中的异常动向……所有信息都被他迅速收集、分析、存储。
他没有在一楼的公共观赛区停留,那里太过混乱,视线也容易被遮挡。他的目标在二楼。
沿着边缘的金属楼梯向上,楼梯扶手油腻滑腻,沾满了不知名的污渍。二楼是包厢区,被厚重的深色帷幕隔开,私密性更好,显然是为那些不愿暴露身份、或者进行隐秘交易的重要客人准备的。每个包厢门口都站着至少一名身材魁梧、眼神凶悍的守卫,腰间鼓鼓囊囊,显然带了家伙。
陈亮没有贸然靠近“血月”包厢。他在楼梯口附近找了一个相对僻静、却能观察到大部分包厢入口的角落,倚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视着下方疯狂的拳台,实则注意力高度集中在二楼。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拳台上的搏杀一轮接着一轮,鲜血在粗糙的水泥地上溅开,又很快被杂乱的脚步踩踏成污浊的痕迹。观众的狂热有增无减。
大约晚上十点半左右,陈亮等待的目标,出现了。
一行人从另一侧的专用通道走了上来,大约五六个人。为首的,是一个身材精瘦、个子不高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不起眼的深灰色中式立领外套,步伐沉稳,眼神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与这血腥环境格格不入的、近乎阴冷的淡漠。
但陈亮的目光,瞬间锁定了他。
准确地说,是锁定了他那双暴露在袖口外的、戴着黑色薄丝手套的手。即使隔着手套,陈亮敏锐的感知和过人的目力,依旧能察觉到那双手异于常人的状态——手指比常人略显细长,骨节分明,但整个手掌的轮廓,似乎比正常比例要稍微……肿胀一些?而且,手套下的皮肤颜色,透着一股极不自然的、隐隐泛青的色泽,尤其是在指关节和掌心位置,那抹青色更加深暗,仿佛皮下沉淀着某种诡异的毒素。
青紫色!双手泛着诡异的青紫色!
这与“影子”描述的“毒手”特征完全吻合!据说他早年炼毒事故切掉小指,双手常年沾染剧毒,早已异于常人,呈现出这种诡异的颜色,平时多以特制手套遮掩。
就是他!“幽冥商会”“毒物堂”执事,“毒手”!
“毒手”似乎对这里的环境非常熟悉,目不斜视,径直走向挂着“血月”牌子的包厢。他身后的几名随从,有男有女,穿着各异,但个个眼神锐利,气息沉稳,显然都是好手,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其中一人手里提着一个不起眼的黑色手提箱,箱子不大,但提手的人肌肉紧绷,显得分量不轻。
陈亮的心跳,没有因为目标的出现而加快半分,反而更加沉静冰冷。他如同潜伏在阴影中的猎豹,将自己的气息收敛到极致,目光也只是用最自然的余光扫过,没有引起对方任何警觉。
“毒手”一行人很快消失在“血月”包厢厚重的帷幕之后。门口的守卫增加了两人,气氛明显变得更加戒备。
陈亮没有立刻行动。他需要确认“毒手”此行的目的,以及那个黑色手提箱里,到底装的是什么。是交易品?还是他用来布置“交流会”陷阱的“惑心兰”或其他毒物?
他继续耐心地等待着,同时观察着其他包厢的动静。很快,又有几拨人陆续进入不同的包厢,其中一拨人看起来像是东南亚面孔,穿着花哨,身上带着一股土腥气和戾气,很可能是“影子”提到的、拳场背后大佬弄来的境外“货”的提供者,或者买家。
大约半小时后,“血月”包厢的帷幕被掀开一条缝,一名随从走了出来,对门口的守卫低声吩咐了几句。守卫点点头,快步离开,不多时,带着一个穿着拳场侍者制服、但眼神同样精悍的年轻人走了回来,手里托着一个盖着红布的托盘。
随从接过托盘,掀开红布一角看了看,点点头,又塞给那侍者一卷钞票,然后重新回到了包厢。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陈亮超常的目力,还是捕捉到了托盘上的东西——不是酒水食物,而是几个大小不一的、密封的玻璃器皿,里面似乎装着一些形态奇特的干枯植物、矿石,还有……一个用特殊油脂浸泡着的、看起来像是某种动物器官的暗红色肉块!
果然是来进行交易的!那些东西,很可能就是“毒手”需要的、用于配置毒药或施展邪术的“材料”!那个肉块,散发的气息极其阴邪,连隔着这么远,陈亮都能隐约感到一丝不适。
交易似乎正在进行中。
陈亮知道,不能再等了。一旦交易完成,“毒手”很可能就会立刻离开,或者进行下一步动作。他必须想办法接近,获取更多信息,最好能确认那“惑心兰”是否在其中,甚至……有机会的话,直接出手!
他目光扫过喧嚣的一楼拳台,又看了看二楼戒备森严的包厢区,心中迅速制定了一个计划。
既然这里是赌拳的地方,那么,最不引人注意的接近方式,就是成为一个“赌客”,一个因为输红了眼、或者赢昏了头,而行为有些出格的“赌客”。
他悄无声息地离开角落,重新融入一楼疯狂的人群中。很快,他找到了一个看起来输了不少钱、正骂骂咧咧、满脸晦气的矮胖男人。陈亮看似不经意地撞了他一下,手速快如闪电地将他口袋里剩下的几张皱巴巴的钞票和一枚代表下注筹码的塑料币“顺”了过来。
“妈的!走路不长眼睛啊!”矮胖男人怒骂。
陈亮低着头,含糊地嘟囔了一句抱歉,迅速消失在人群里。
他拿着那枚塑料币,走到拳台附近一个下注点,将仅有的几张钞票全部押在了正在台上、看起来明显处于下风、鼻青脸肿的一个年轻拳手身上。赔率很高,但几乎没人看好他。
陈亮的目的不是赢钱。他需要制造一个合理的、可以让他情绪“失控”的理由。
果然,几分钟后,那个年轻拳手被对手一记重拳Ko,直接晕倒在台上。陈亮“输”掉了所有钱。
他适时地表现出一个输光了的赌徒该有的样子——猛地踹了一脚旁边的铁栏杆(力道控制得刚好发出声响但不引人过度怀疑),嘴里低声咒骂着,脸上露出不甘和愤怒的表情,然后,摇摇晃晃地,似乎想找个地方冷静一下,或者再弄点钱翻本,开始朝着二楼楼梯口的方向走去。
他的表演毫无破绽,神情动作都与周围那些输急眼的赌徒一般无二。楼梯口的守卫瞥了他一眼,见他只是一个人,穿着普通,眼神“涣散”,身上也没有武器(至少明面上),只是不耐烦地挥挥手:“上面是包厢区,闲人免进!滚下去!”
陈亮“醉醺醺”地抬起头,指着二楼,嘴里含糊地说:“我……我认识上面的大佬……我……我去找他借点本钱……”说着,就要硬闯。
“找死!”守卫脸色一沉,伸手就来推他。
就在守卫的手即将碰到陈亮肩膀的瞬间,陈亮的身体似乎因为“醉酒”而一个踉跄,巧妙地向旁边一歪,恰好避开了这一推,同时脚下仿佛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整个人朝着“血月”包厢斜对面的墙壁撞去!
“砰!”一声闷响,他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墙上,发出痛苦的闷哼,身体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上,似乎撞得不轻,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
这一番动静,虽然不大,但在相对安静的二楼区域,还是引起了一些注意。“血月”包厢门口的守卫警惕地看了过来,见只是一个醉醺醺的赌徒闹事被挡下,便不再理会,只是眼神示意楼梯口的守卫赶紧把人弄走。
楼梯口的守卫骂骂咧咧地走上前,想要把陈亮拖走。
而就在这混乱的、无人特别注意的几秒钟里,滑坐在地上的陈亮,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看似痛苦地蜷缩着,左手却极其隐蔽、快如闪电地,将一枚只有米粒大小、附着着一丝他特殊内力的微型感应器,弹射了出去。
感应器无声无息地粘附在了“血月”包厢厚重的帷幕底部边缘,一个极其不起眼的褶皱里。
做完这一切,陈亮才“艰难”地抬起头,露出一副认怂又痛苦的表情,对着守卫连连摆手:“别……别动手……我走……我走……”
他挣扎着自己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在守卫鄙夷的目光和驱赶下,重新走下了楼梯,回到了喧嚣的一楼人群中,很快消失在攒动的人头里。
仿佛只是地下拳场每晚都会发生的、无数赌徒失意闹剧中的一个小插曲,没有激起任何多余的涟漪。
但陈亮知道,他已经成功地将一只“耳朵”,送到了“毒手”的身边。
潜龙入渊,不动声色。一次看似失败的闹剧,实则为致命的猎杀,铺平了最初的道路。微型感应器将为他捕捉包厢内的对话和动静,而他,则需要等待最合适的时机,给予“毒手”及其同伙,致命的一击。真正的危险与交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