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的气氛已如远山的薄岚,依稀可见却不再萦绕身边,而生活的重心,彻底回归到春日的劳作与秩序的重建之中。这是一个承前启后的日子,既有对年节的最后回望,更多的是对眼前生计的全神贯注。
**正月十四,序秩重开,烟火寻常渡春寒**
清晨,不再有鞭炮的余响,也没有了年节里那种刻意放缓的步调。村庄在一种井然有序的忙碌中苏醒。云大山起身的第一件事,是走到院中,伸手试了试风,又仔细查看了墙角那几株昨日被雨水滋润过的野草嫩芽。他眉头微蹙,对着正在灶间忙碌的云娘子道:“雨是好雨,可这风头还带着硬劲儿,夜里怕是还有霜冻。得把东坡那块刚出苗的豆畦用草苫子遮一遮。”
这便是真正的农人智慧,时刻关注着天地的细微变化,与风雨霜露争夺着一年的希望。云娘子闻言,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我这就去抱草苫子,让岫儿跟你一起去。”
年的慵懒被彻底扫除,取而代之的是应对春寒的迅捷与精准。
沈家院内,也呈现出一派不同于年节闲适的景象。沈清远虽未再下地,却也不再只是闭门读书。他正在书房里整理着一叠厚厚的稿纸,那是他近日记录的春耕见闻与本地农谚民俗。他打算将其系统编纂,或许还能配上几幅简单的图示。这已非纯粹的文人雅趣,而是带着一种“格物致知”的实践精神,试图去理解并融入这片土地的血脉。
沈夫人则指挥着沈砚,将家中所有冬日用于保暖的厚重门帘、窗帘一一取下,清洗晾晒,准备收纳起来,换上轻薄的竹帘或纱帘。这不仅是为了应对日渐温暖的天气,更是一种宣告——寒冬已彻底过去,生活的节奏将随之调整。
早饭后,云大山和云岫便扛着草苫子去了东坡地。沈砚默默跟了去,帮忙搬运、覆盖。田野里,并非只有他们一家在忙碌。许多农人都在自家的菜畦或刚播种的田垄边忙碌着,覆盖草苫,或是搭建临时的防风障。人们互相打着招呼,交流着防霜冻的经验,语气里没有年节时的客套,只有对收成的共同关切。
“大山哥,你也来遮豆苗啊?我看这霜是‘暗霜’,厉害着呢!”
“可不是嘛,老王叔,这刚出的嫩苗,可经不住冻。你那白菜秧子也得盖盖!”
沈砚在一旁听着,看着,将这些朴素的、源于生存本能的知识默默记在心里。他发现,这田野里的学问,丝毫不亚于父亲书房中的典籍。
与此同时,在村里,一种新的秩序也在恢复。货郎担着担子,摇着拨浪鼓,再次出现在村头巷尾,担子上不再是年节里炫目的糖果玩具,而是针头线脑、灶间必需品。偶尔有走乡串户的木匠、篾匠吆喝着走过,寻找着活计。学堂里也传出了童子们断续的、朗朗的读书声,虽然先生尚未正式开课,但预习的序曲已然奏响。
云娘子在家中将年前年后积攒的、需要缝补浆洗的衣物被褥做了最后一次集中的清理。大木盆里皂角泡沫翻滚,院子里竹竿上挂满了飘扬的布帛,在尚带寒意的春风中猎猎作响,散发出阳光和皂角的干净气息。这景象,宣告着一切陈旧的、属于冬日的滞重都被彻底涤荡。
沈夫人则开始着手实施她的小花圃计划。她请云大山帮忙,从河边移栽了几丛生命力顽强的迎春花,又小心翼翼地将自己带来的兰草分株,种在书房窗下最适宜的半阴处。她还向云娘子讨要了一些凤仙花和薄荷的种子,准备等天气再暖和一些便撒下去。这小小的园圃,是她对这片土地、这个新家美好愿景的具象化。
午后,天空虽晴,但阳光似乎被一层看不见的薄纱过滤了,热度不足,风依旧带着料峭的寒意。云岫从外面跑回来,小脸被风吹得通红,搓着手对云娘子说:“娘,外面还是好冷,地里的草苫子怕是要盖到明天早上呢。”
云娘子摸了摸女儿冰凉的手,道:“春寒料峭,最是难熬。去,把灶上温着的姜枣茶给你爹和阿砚送一壶去,也给你沈伯母他们送一壶,驱驱寒。”
云岫提着一大壶滚烫的姜枣茶,先去了地里,给父亲和沈砚各倒上一碗。那辛辣甜暖的液体下肚,仿佛一股暖流瞬间驱散了浸入骨髓的寒意。云大山咕咚咕咚喝完,长长舒了口气,赞道:“还是你娘想得周到!” 沈砚捧着碗,小口喝着,暖意从指尖蔓延到全身,低声道:“谢谢云婶,谢谢岫儿。”
接着,云岫又提着一壶来到沈家。沈夫人正和沈清远在廊下看刚种下的花苗,见到云岫送来热茶,又是感动又是怜爱,连忙拉她进屋暖和。
“这孩子,跑这一趟,冻坏了吧?”沈夫人给云岫也倒了一碗。
“不冷!”云岫捧着碗,笑嘻嘻地说,“沈伯母,您种的这迎春,什么时候能开花呀?”
“快了,等到这春寒过去,它就该爆出一串串金黄了。”沈夫人望着那光秃秃的枝条,眼中充满期待。
傍晚,覆盖田地的活计完成,男人们归来。晚饭桌上,话题不再是遥远的年节记忆,而是眼前的防冻措施、货郎带来的 news、学堂何时正式复课,以及沈家小花圃的进展。生活的焦点,已经完全落在了“当下”与“近前”。
夜幕降临,春寒果然如期而至,比白日更添几分凛冽。两家人都早早闭户,将炉火烧得旺旺的。云娘子在灯下继续着似乎永远也做不完的针线,云大山则就着灯光,用新剥的柳条编织着新的箩筐。沈清远在书房整理他的稿纸,沈夫人则在旁边做着绣活,沈砚安静地看书。
偶尔,风声呼啸着掠过屋顶,更显得屋内灯火的温暖与安宁。大红袍也早早回了窝,将脑袋埋在翅膀下,躲避这倒春寒的夜晚。
正月十四,这“序秩重开”的日子,就在应对春寒的劳作、村庄秩序的恢复、邻里间的互助和灯下的静谧中,平稳地度过了。它没有戏剧性的冲突,也没有浓烈的情感表达,有的只是生活本身那坚韧、绵长而又充满烟火气的力量。年的最后一缕影子,终于融入了这按部就班、却又处处蕴含着生机的日常之中。人们不再回味刚刚过去的狂欢,而是将全部的身心,都投入到了这清明在躬、耕耘不辍的春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