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鹿云兮在丹霞峰的小院缓缓收功,周身萦绕的淡蓝色水汽渐渐融入夜色。想起宗门大比的实战比试,心中不免有些没底。
就在她准备歇息时,一道传讯符翩然而至,是谢颀,言明在雪剑峰等她。
鹿云兮略感诧异,但还是依言前往。峰内灯火通明,谢颀独自一人坐在案前,见她到来,微微颔首。
“听闻你要参加宗门大比?”谢颀开门见山,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但眼神中似乎比平日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关切。
“是。”鹿云兮答道。
谢颀沉默片刻,从储物戒中取出一本略显陈旧的蓝色封皮手札,轻轻推到她面前。“这是清婉早年研习《水云诀》时,记录的一些炼丹与灵力运用心得,其中有些巧思,或许对你有益。你可以参看后归还给我。”
鹿云兮微微一怔。苏清婉的手札?谢颀竟会将这个交给她?她接过手札,触手温凉,封面上还残留着淡淡的清冷香气,确实是苏清婉之物。她翻开几页,里面娟秀的字迹记录着如何将水云诀的柔韧特性融入丹药淬炼,以及一些别出心裁的灵力微控技巧,精妙之处,让她眼前豁然开朗。这份礼,不可谓不重。
“多谢师叔祖。”鹿云兮真心实意地道谢。
“不必。”谢颀移开目光,望向殿外沉沉的夜色,“光看手札,终究是纸上谈兵。《水云诀》长于滋养与防御,但在实战中,如何化柔为刚,以弱胜强,还需实际体会。”他站起身,走到殿中空旷处,“你我对练几招,我只守不攻,你用全力。”
鹿云兮心中震动更深。谢颀是剑修,功法刚猛凌厉,与她并非一路,此刻竟愿意耗费时间亲自指点她水云诀的运用?她没有犹豫,也知道机会难得,当即凝神静气,运转水云诀,一道温润却隐含韧性的水蓝色灵力便向谢颀缠绕而去。
谢颀果然只守不攻,指尖剑气吞吐,精准地点在她灵力流转的节点上,每一次碰撞,都让鹿云兮对自身力量的控制有新的领悟。
“力道散而不凝,聚于一线!”
“变招太慢,预判对手动向!”
“以柔克刚,不是一味退让,是引导,是卸力!”
他的指点简洁而犀利,往往一针见血。几个回合下来,鹿云兮已是香汗淋漓,但眼神却越来越亮。她感觉自己对水云诀的理解,尤其是在实战中的应用,仿佛推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直到月上中天,两人才停下。鹿云兮气息微喘,却面带喜色,深深一礼:“师叔祖指点,云兮受益匪浅。”
谢颀看着她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亮的眼眸,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摆了摆手,“回去好生体悟,明日大比,尽力即可。”语气依旧平淡,但那片刻的迟疑,却泄露了他并非全然平静的心绪。
接下来的几日,或许是感念谢颀此番毫无保留的指点之情,鹿云兮自觉地多在雪剑峰值守了几次。有时是请教一些修炼上的疑难,有时是借着整理卷宗的名义,实则也是想看看有无自己能帮上忙的地方,算是投桃报李。两人之间的气氛,似乎因那夜的指点和她主动的靠近,缓和了不少,偶尔还能就宗门事务或功法见解聊上几句。
然而,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份变化。
“师姐近日,似乎常去雪剑峰?”云澈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闷的。
鹿云兮并未多想,坦然道:“嗯,师叔祖前几日指点我水云诀实战,受益良多。我便多去值守了几次,也算还些人情。”
“指点?他一个剑修,指点你水云诀?”云澈的语气立刻带上了怀疑和浓浓的不悦,“还人情?需要去那么多次?师姐,你莫不是忘了,他只是从你身上寻找苏师叔的影子?”
“云澈,”鹿云兮有些无奈,“我都知道,只是…他这次确实帮了我。而且,我在小院里也是同样钻研水云诀功法,这几日不过是换了个地方而已。”
“我看他可不是这样想!”云澈打断她,声音里压抑着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我看是他另有所图!先是用苏清婉的手札引你注意,再借指点之名接近你!”
听着他近乎霸道的话,鹿云兮既觉好笑又有些头疼。她知道云澈是想保护她,但谢颀此次确实让她获益良多。
“云澈,你讲些道理好不好?我自有分寸。”她试图解释。
云澈闻言知道自己劝不动她,只能闭口不言,回到房间去想想自己能为师姐做些什么。
夜已三更,谢颀独坐寒玉云床,指尖无意识抚过案上发簪——那朵未刻完的“婉”字梅苞,刃痕冷冽。静得能听见雪粒击窗,他忽然抬手,一绺灵力没入壁龛,引出一枚封存十五年的留影玉简。
微光炸开,梅影满殿。
月色般的幻幕里,苏清婉立于断峰崖口,素衣染血,却回头冲他笑:“阿颀,别过来。”
背景是黑焰滔天的魔潮,百名外门弟子被围困在崖坪,灵力枯竭。苏清婉以身为引,将最后一瓶“玄冰髓”浇在护宗阵眼,反手掐诀,碎丹化雪;顷刻冰霜铺地,魔潮被封于崖下,弟子得救。
她踉跄两步,唇角溢血,仍轻声道:“别让旁人知道我。……我活得太轻,不如死得重些。”
画面至此陡然扭曲——一只覆满黑鳞的手自虚影中探出,攥住她坠落的手腕,魔气翻涌,将她拖入断崖深处。
谢颀御剑破空而至,只抓住被撕下的半幅衣袖——布料在他掌心碎成雪沫,却残留一丝漆黑魔息,如活物般钻入血脉。
那是他唯一一次失态嘶吼,却连名字都没来得及叫全。
留影戛然而止,玉简“咔嚓”一声裂出细纹。
殿内重归死寂。谢颀垂眸,指腹摩挲那缕仍未消散的魔气,指背青筋隐现。
“……清婉。”他声音低哑,像雪下压了十五年的火,“我记住了你的名字,却找不到你了。”
灯火映着他半边侧脸,另一半沉在阴影里——原来他并非要把鹿云兮变成“她”,而是奢望在“演得像”里,偷回一次赎罪的机会。
窗外,新雪落下,无声覆了那道旧年剑痕。
无人看见,裂开的玉简缝隙里,正渗出极淡的——幽紫魔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