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子与三皇子倒台,其党羽被连根拔起,一场席卷朝堂的大清洗持续了数月。菜市口的刑场上血迹反复冲刷,仍带着隐隐的腥气;通往流放之地的官道上,络绎不绝的囚车碾过尘土;昔日门庭若市的府邸被贴上封条,朱门蒙尘。
随着大批官员落马,六部九卿乃至地方要职,空出了无数令人眼热的位置。权力的真空如同巨大的漩涡,吸引着所有幸存者和观望者。
东宫,明德殿。
李岩看着吏部呈上的空缺职位名录,上面密密麻麻的红圈标注着亟待补充的要害岗位。他的手指在几个名字上轻轻敲击——张策,精通水利农桑,在北境屯田和新政规划中展现出卓越才能,适合工部侍郎之位;墨衡,数算管理无双,是“王府实业”和东宫账目的核心管理者,适合户部侍郎之位;还有数位在北境历练、或在济安堂、格物学堂中脱颖而出的寒门子弟。
“是时候了。”李岩对身旁的谭淼淼以及核心的几位东宫属官说道,“这些位置,当由实干之人担任,而非尸位素餐之辈。”
然而,权力的蛋糕重新分配,从来不会一帆风顺。那些在清洗中侥幸存活下来,或因立场相对中立而未受牵连的旧式官员,以及部分根基深厚、并未直接卷入两位皇子事件的世家代表,岂会坐视寒门子弟大量涌入,占据要津?
很快,在讨论人事任命的朝会上,激烈的争执爆发了。
当李岩提出,由张策出任工部侍郎,主管全国水利及新式农具推广时,一位身着二品孔雀补服、面容清癯、眼神锐利的老臣立刻出列反对。此人正是礼部侍郎柳谦,出身河东柳氏,乃是清流领袖之一。
“陛下,殿下!”柳谦声音洪亮,带着士族固有的矜持与傲然,“工部侍郎,位列三品,职责重大!张策此人,虽有微功,然其出身匠籍,未经过科举正途,于圣贤之道知之甚少,岂能骤然担此重任?此举恐寒了天下士子之心,亦不合朝廷选官祖制!臣恐开此先例,将来工匠皂隶皆可位列朝堂,成何体统!”
“柳侍郎此言差矣!”不等李岩开口,户部郎中李旭(李岩的人)便出列反驳,他推了推鼻梁上由天工院磨制的水晶眼镜,语气冷静而犀利,“张策先生主持北境水利,使万顷旱田得溉;设计新式水车,解数州干旱之危。其所学所为,皆为国计民生,实效卓着!敢问柳侍郎,您所推崇的熟读诗书者,可能在此等实务上,做出如此利国利民之贡献?祖制亦当因时制宜!若祖制僵化不变,我大夏何来今日之疆域?”
“荒谬!”柳谦脸色一沉,拂袖道,“李郎中!治国平天下,靠的是圣人之道,是纲常伦理!若只重奇技淫巧,重用匠籍商贾之流,岂非本末倒置,礼崩乐坏之始?!此风绝不可长!”
“敢问柳侍郎,”李岩缓缓开口,声音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若北境将士无张策改良的军械粮草,可能大破胡虏?若江南水患,无精通水利之人疏导,可能保境安民?圣人之道固重,然空谈可能退敌?空谈可能治水?孤用人,首重其才其能,于国是否有益,于民是否有利!至于出身……英雄不问出处!”
他目光扫过柳谦及其身后那些面露赞同的旧臣:“莫非在柳侍郎心中,所谓的‘出身’、‘祖制’,比江山社稷的安稳、比天下百姓的福祉更为重要?”
一番话,掷地有声,驳得柳谦面色涨红,他张了张嘴,还想引经据典,却见御座上的老皇帝微微蹙眉,露出疲惫之色,只得将话咽了回去,躬身道:“臣……不敢。”但眼中的不服,并未消散。
然而,道理归道理,利益的争夺却不会停止。类似的情景,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在每一个重要职位的任命上反复上演。以柳谦为代表的旧式官员们或引经据典,或强调资历,或暗中串联,竭力阻挠寒门子弟的上位。朝堂议事,往往陷入无休止的争论和拖延之中。
就在这新旧势力于朝堂上角力、僵持不下之际,深宫之中,老皇帝李晟的身体,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垮下去。
二子相残,一个疯癫圈禁,一个赐死白绫,这对垂暮老人的打击是毁灭性的。他并非不爱权位,但也重血脉亲情。这场由他亲自下旨完成的清洗,仿佛也抽干了他生命中最后的热气。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勤于政事,甚至开始回避那些争论不休的朝会。大部分时间,他都独自待在养心殿,对着空荡的宫殿发呆,偶尔会问起太子处理政务的情况,听到李岩手段果决、逐渐掌控局面时,他会微微颔首,眼中是复杂难明的情绪,有欣慰,有落寞,也有一丝释然。
太医院的太医们轮番值守,珍稀药材如流水般送入宫中,却始终无法挽回皇帝日渐衰败的元气。他时常咳嗽,精力不济,原本锐利的眼神也变得浑浊。谭淼淼定期入宫请脉,调制药膳,也只能稍稍缓解,无法逆转那沉疴痼疾。
几个月的时间在朝堂的争执和皇帝的病痛中悄然流逝。转眼已是深冬,一场大雪覆盖了紫禁城的金瓦红墙。
这一日,老皇帝的精神似乎回光返照般好了些,他召来了宗人府宗令、内阁仅存的几位老臣,以及太子李岩。
养心殿内,炭火烧得正旺,却驱不散那股沉沉的暮气。老皇帝靠在软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面容憔悴,眼窝深陷,但眼神却比往日清明些许。
他看着跪在榻前的李岩,看了很久,仿佛要将他最后的模样刻进心里。
“皇帝……朕,做得太久,也……太累了。”老皇帝的声音虚弱而沙哑,断断续续,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这江山……这万千重担,该交给年轻人了。朕……不能再看着你们……在朝堂上无休止地争下去了。”
几位老臣,包括柳谦在内,闻言皆是一惊,想要劝谏:“陛下春秋正盛,还需静养……”
老皇帝微微摆了摆手,制止了他们,目光扫过柳谦,带着一丝深意。“朕意已决。”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对旁边的司礼监大太监曹德示意。
曹德眼中含泪,捧出一卷明黄的绢帛,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宣读起来:
“朕承天命……御极三十八载,夙夜惕厉,然如今天命有归,神器宜重……皇太子李岩,仁孝英武,睿智天成,克承大统,深肖朕躬……着即传位于皇太子李岩……朕为太上皇帝,移居宁寿宫静养……”
禅位诏书!
尽管早有预感,但当这一刻真正来临时,所有人还是感到一种巨大的震撼。一个时代,就在这病榻前,平静而又决绝地完成了交接。太上皇并非龙驭上宾,只是退居幕后,但这权力的移交,却是实实在在,再无转圜。
李岩跪在榻前,重重叩首,声音沉稳而坚定:“儿臣……遵旨!必不负父皇重托,不负天下万民!”
太上皇看着他,浑浊的眼中最后闪过一丝微弱的光芒,那是解脱,也是最终的托付。他缓缓闭上了眼睛,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轻声呢喃:“去吧……按你的想法……去做……”
隆重的禅位大典在钦天监选定的吉日举行。太上皇已移驾宁寿宫静养,未能亲临。李岩在文武百官和万国使节的注视下,祭告天地宗庙,正式登基为帝,定年号为“启明”,寓意开启光明之世。
谭淼淼亦同日被册立为皇后。
站在高高的祭天台上,身着十二章纹衮服,头戴十二旒冕冠,李岩俯瞰着脚下匍匐的臣民和巍峨的京城。他看到柳谦等旧臣复杂的神色,也看到张策、墨衡等新晋官员眼中的激动与期待。他知道,所有的争执与桎梏,都已随着那道禅位诏书成为过去。从现在起,他将真正以帝王的身份,毫无阻碍地去推行他的意志,去打造他理想中的那个强大、富庶、文明的崭新帝国。
启明时代,正式拉开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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