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过苍茫的草原,将深秋最后一点暖意也掠夺殆尽。枯黄的草浪起伏,如同蛰伏巨兽的背脊,压抑中酝酿着毁灭性的力量。
落鹰涧一战的惨败,如同最恶毒的诅咒,萦绕在每一个休屠部战士的心头,更成了新汗王兀术喉咙里一根无法吞咽的硬刺。他并非老汗王指定的继承人,是靠着一股悍勇和母亲部族的支持,在血雨腥风中强行登上的汗位。根基未稳,威信不足,而李岩用三千休屠勇士的鲜血染红的落鹰涧,就成了所有反对者暗中攻讦他最有力的武器。
“耻辱,必须用鲜血才能洗刷!李岩的人头,将是我王座最稳固的基石!”金顶大帐内,兀术将手中的银碗狠狠掼在地上,奶酒四溅。他身形魁梧,面容粗犷,一道狰狞的刀疤从眉骨划至下颌,更添几分暴戾。帐下,汇聚了草原上最凶悍的七大部落首领——来自黑水河的狼族,盘踞白山的风族,驰骋戈壁的沙盗……他们眼神或贪婪,或凶狠,或审慎,但无一例外,都被兀术描绘的南方花花世界的财富、粮食、女人和盐铁所吸引。
“夏人皇帝老了,儿子们正在窝里斗!那个李岩,不过是仗着些奇技淫巧!只要我们大军压境,他们那些破烂玩意儿,在真正的草原雄鹰面前,不堪一击!”兀术的声音充满了蛊惑力,“三十万铁骑!踏平朔风城,饮马黄河!到时候,财富任尔等取之!”
巨大的利益前景和复仇的火焰,最终压过了些许的疑虑。七大首领纷纷以刀划面,歃血为盟。草原上沉寂了数月的战鼓,再次被擂响,其声沉闷如雷,传遍四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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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夏,北境。
朔风城了望塔上,值守的老兵王胡子猛地揉了揉昏花的老眼,死死盯向北方地平线。那里,原本湛蓝的天空与枯黄草原的交界处,一道粗黑的烟柱,笔直地、狰狞地刺破了天际!
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
一道接一道的狼烟,如同传递死亡信号的烽火,沿着边境的烽燧线,由北向南,次第燃起!速度之快,令人心悸!
“狼烟!最高警戒!胡人……胡人大举南下了!!”王胡子嘶哑的吼声瞬间撕裂了朔风城头的宁静,带着无尽的惊恐。
几乎是同时,距离朔风城三百里的“黑山隘”,八百里的“玉门关”……整个北境防线,所有的烽火台都在疯狂地喷吐着浓烟,昼夜不息!那滚滚黑烟,遮天蔽日,仿佛将北方的天空都染成了墨色。
“八百里加急!八百里加急!!”
通往京城的官道上,背负着插有三根羽毛紧急军报的信使,伏在马背上,拼命抽打着口吐白沫的战马,如同旋风般冲过一个又一个驿站。马歇人不歇,换马再奔!每一份军报上的内容都触目惊心:
“休屠联合七大部,兵力不下三十万,分三路而来!中路主力直扑朔风城!”
“东路疑兵犯我黑山隘!”
“西路游骑已绕过玉门关,劫掠后方!”
“朔风城外围据点尽失,守军伤亡惨重,求援!求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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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皇宫,养心殿。
老皇帝李晟正在批阅奏章,连日来为了漕运改制、清理亏空等事,他已是心力交瘁。忽然,殿外传来一阵无法抑制的骚动和急促到失序的脚步声。
大太监曹德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脸色煞白,手中高高举着一份沾满尘土的军报,声音尖锐得变了调:
“陛下!陛下!北境……北境八百里加急!休屠……休屠兀术,联合草原七大部落,三十万……不,号称五十万铁骑,大举入寇!北境……北境全线告急啊!!”
“什么?!”老皇帝手中的朱笔“啪嗒”一声掉在奏章上,染红了一大片。他猛地站起身,只觉得一阵眩晕,身体晃了晃,被曹德赶紧扶住。
他一把夺过军报,快速扫过,越看,脸色越是苍白,手指都因用力而微微颤抖。三十万……甚至五十万铁骑!这几乎是草原能集结的全部力量!分三路南下!朔风城求援!
“快!鸣钟!召集群臣,即刻议事!!”老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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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之后,象征着最高紧急状态的景阳钟声,沉重而急促地响彻了整个京城上空!
文武百官们听到钟声,无不色变,纷纷丢下手中事务,以最快的速度赶往皇宫。无论是正在饮宴的,还是已然歇息的,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钟声惊得魂飞魄散。
金銮殿上,气氛凝重得如同冰封。老皇帝高坐龙椅,面色铁青,将北境军报的内容简略告知群臣。
话音刚落,殿内顿时一片哗然!
“三十万铁骑?!这……这如何抵挡?”
“郭骁将军重伤未愈,北境还有谁能挡兀术兵锋?”
“国库……国库方才因漕运之事略有起色,如何支撑这般大战?”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官员中蔓延。先前在李岩改革中利益受损的漕运、旧械等利益集团的官员,更是趁机窃窃私语,将矛头隐隐指向引发休屠报复的靖王李岩。
大皇子一系的官员垂首不语,心中却暗自庆幸此刻站在风口浪尖的不是自己。
三皇子一系的官员则眼神闪烁,盘算着如何在此危机中攫取利益,或至少将自己撇清。
满朝朱紫,竟无一人出声请缨,无一人提出切实可行的应对之策。只有推诿、恐惧和无声的指责在弥漫。
老皇帝看着下方这群平日高谈阔论、此刻却噤若寒蝉的臣子,一股巨大的失望和怒火涌上心头,却更有一股深沉的无力感。北境的烽火,边关的哀嚎,与这金殿之上的死寂,形成了残酷而讽刺的对比。
难道,朕的江山,竟要亡于这群胡虏之手?!
难道,满朝文武,竟无一个忠勇之辈?!
就在这绝望的气氛几乎要凝固整个大殿之时,一个沉稳而清晰的声音,如同利剑般划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父皇!”
百官循声望去,只见靖王李岩,身着亲王冕服,自班列中稳步而出,身姿挺拔如松,目光沉静如水,直面御座,躬身一礼:
“儿臣,愿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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