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是在消毒水气味和身体深处泛起的、如同被碾碎过的酸痛中恢复意识的。眼皮沉重得如同坠了铅块，她费力地睁开，映入眼帘的是疗养院病房熟悉的天花板，以及窗外已然大亮的天光。
记忆如同潮水回涌，心域壁垒的燃烧，意识撕裂的痛楚，沈叙核心光晕的悸动，还有那最后……仿佛瞥见的一丝眼睫的颤动！
“沈叙！”
她猛地想坐起，却因脱力和眩晕重重摔回枕头，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别动！”一个熟悉而略带沙哑的声音，在她身侧响起。
这个声音……
苏晚浑身一僵，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恐惧，一点点转过头。
旁边并排放置的另一张病床上，沈叙不知何时已经半坐起身，背后垫着枕头。他依旧消瘦，脸色带着久不见阳光的苍白，但那双曾经闭合了数月之久的眼睛，此刻正清晰地、专注地、带着她从未见过的深沉暖意，凝视着她。
他醒了。
他真的醒了。
泪水瞬间决堤，模糊了苏晚的视线。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任由滚烫的泪珠不断滑落，浸湿了鬓角与枕头。
沈叙看着她，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有些吃力地抬起那只没有连接输液管的手，越过两张病床之间狭窄的间隙，轻轻握住了她因激动和虚弱而微微颤抖的手。
他的掌心，不再是昏迷时那种令人心慌的冰凉，而是带着真实的、属于活人的温润热度。
“我回来了。”他低声说，声音虽弱，却异常清晰，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种沉淀了太多东西的复杂情绪。
周延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病房的，看到清醒的沈叙和哭得不能自已的苏晚，这个向来玩世不恭的技术宅眼圈瞬间就红了，他扶了扶歪斜的眼镜，声音哽咽：“操……叙哥……你他妈……总算舍得醒了！”
激动过后，是迅速的现实评估。周延带来了最新的消息。
官方的实验室在那次能量失控爆发后，引发了小范围的、性质奇特的“信息扰动力场”，导致内部所有电子设备永久性损毁，参与核心实验的几名研究员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精神紊乱和记忆缺失，项目被无限期封存，“奥陌陌碎片”也因能量耗尽而化为了普通尘埃。事件被列为最高机密，对外宣称是重大实验事故。
“他们玩火自焚，暂时应该没能力也没胆子再搞类似的事情了。”周延心有余悸，“不过，这次事件也证明，‘上面’对这类超自然现象的关注度和投入，远超我们想象。我们必须更小心。”
沈叙安静地听着，目光偶尔与苏晚交汇，两人眼中都带着了然与凝重。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那所谓的“信息扰动力场”和“精神紊乱”，根源正是“奥陌陌碎片”最后时刻释放的、针对意识层面的攻击被他们的联合壁垒反弹回去的后果。官方的鲁莽，险些酿成大祸，也间接成为了刺激沈叙意识深处求生本能、最终打破沉寂的催化剂。
“另外，”周延切换了话题，语气轻松了些，“叙哥你昏迷期间，宏远那边几个被你父亲安插进来的老家伙不太安分，搞了些小动作。不过现在你醒了，估计他们很快就能收到风声，应该能消停一阵子。”
沈叙微微颔首，对此并不意外，也并不十分在意。经历了文明存亡的维度之战，家族内部这些权力倾轧，在他眼中已如尘埃般微不足道。
医生为两人做了全面检查。苏晚主要是精神力和体力严重透支，需要静养。而沈叙的状况则让所有专家啧啧称奇——昏迷数月，身体机能虽有衰弱，但并未出现严重的肌肉萎缩或器官衰竭，尤其是大脑活动，在苏醒后迅速恢复到接近正常水平的活跃状态，这在他们看来几乎是医学奇迹。
只有沈叙和苏晚知道，这“奇迹”的背后，是“火种”对肉身的维系，是“钥匙”能量的滋养，更是两人意识在生死边缘深度交融后带来的、超越常规的修复与整合。
接下来的几天，沈叙的恢复速度快得惊人。他似乎能本能地调动体内那融合了“织网者”火种与节点之力的全新力量，温和地滋养着久未活动的身躯。而苏晚也在他清醒后，心神彻底放松，恢复得很快。
他们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不再需要过多的言语，一个眼神，一个微小的动作，便能清晰地传递彼此的心意。那种在意识最深处共同构筑过壁垒、共同对抗过侵蚀的紧密连接，让他们的默契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傍晚，夕阳的余晖将病房染成温暖的橙色。苏晚扶着沈叙，慢慢走到窗边。楼下花园里，草木葱茏，孩童嬉戏，充满了勃勃生机。
“还记得我们之前的约定吗？”沈叙望着窗外，忽然轻声开口。
苏晚微微一怔，随即想起，在很久以前，在她还是那个需要他辅导经济学、会因为他的靠近而脸红的苏晚时，他似乎说过，等他处理好一切……
“等我真正稳定下来，”沈叙转过头，目光深邃而温柔地落在她脸上，那里不再有冰封的痕迹，只有历经劫波后的平静与珍重，“有些事，我想和你一起完成。”
他没有明说是什么事，但苏晚的心脏却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动，脸颊也微微发热。她似乎能猜到……
就在这时，沈叙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目光越过苏晚，投向了遥远的天际，仿佛在感知着什么。
“怎么了？”苏晚立刻察觉到他的异样。
沈叙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没什么。只是感觉……‘火种’彻底融合后，对屏障网络，以及对星空……的感知，更加清晰和敏锐了。”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凝重。
“宇宙很大，‘织网者’并非唯一的痕迹。‘收割’的循环，也远未到终结之时。”
夜色悄然降临，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如同倒映在人间的星河。
苏晚靠在沈叙的肩头，两人坐在窗边的沙发上，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宁静与相依。没有人再提起那些沉重的话题，只是静静地感受着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累了就睡会儿。”沈叙低声说，抬手轻轻拂开她额前一缕散落的发丝，动作自然而又亲昵。
“嗯。”苏晚闭上眼睛，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令人安心的气息，以及体内那株“新芽”与沈叙平稳流淌的力量之间，那如同呼吸般和谐自然的微弱共鸣。她知道，前路或许依旧漫长，挑战并未结束，但只要有他在身边，她便无所畏惧。
在沉入梦乡的前一刻，她仿佛听到沈叙用极低的声音，在她耳边许下了一个模糊却郑重的承诺，关于未来，关于……永远。
而在沈叙的感知深处，那片与地球屏障网络紧密连接的“节点”视野中，在无数代表正常运行的淡金色光流之外，一丝极其隐秘、来自太阳系之外奥尔特云边缘的、带着微弱“织网者”文明标记的异常引力涟漪，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最后一颗石子，悄然荡漾开来，转瞬即逝，仿佛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宇宙背景噪音。
但他知道，那或许并非偶然。
一个故事的结束，往往是另一个故事的序曲。
（第135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