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砸入厚重落叶层的闷响还在耳中回荡，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程微意和张猛顾不上浑身散架般的疼痛和灌入口鼻的腐殖质气息，挣扎着从松软的“垫子”里爬出来，踉跄着向与李莉他们撤离方向相反的密林深处亡命奔逃。
上方的断崖边缘，追击者的脚步声和短促的无线电低语声隐约传来，他们没有选择跟着跳下这未知的黑暗，而是迅速沿着崖壁寻找迂回路径。这给程微意两人争取到了极其宝贵的喘息之机。
“咳咳……‘青鸾’……你他娘的……真是个疯子！”张猛一边跑一边龇牙咧嘴地喘着粗气，语气里却带着劫后余生的佩服和后怕。那一跳，需要的不只是勇气，更是对地形、落点判断和一点点运气的极致信任。
“别废话……保存体力……快走！”程微意肺部如同风箱般拉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但她不敢有丝毫停顿。李莉那句“得手！有‘幽灵’！撤！”如同警钟在她脑中疯狂敲响。另一组同伴正面临着更大的危险，她们必须尽快摆脱当前的追兵，才能有机会策应甚至支援。
黑暗的丛林成为了他们最好的掩护，但也极大地限制了速度。荆棘撕扯着作战服和皮肤，盘根错节的树根和湿滑的苔藓随时可能让人摔倒。两人凭借平日里极限越野打磨出的本能，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冲，尽可能选择植被最茂密、最难行走的区域，以阻碍身后可能出现的追兵。
跑了不知多久，直到身后的声音彻底被密林吞噬，两人才敢找到一处巨大的倒木形成的天然掩体后，瘫倒在地，剧烈地喘息着，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暂时……暂时安全了……”张猛侧耳倾听了片刻，哑声道。
程微意靠坐在潮湿的木头上，努力平复着呼吸，顾不上检查身上的擦伤和淤青，立刻尝试呼叫：“云雀！猎犬！听到请回答！”
耳机里只有滋滋的电流杂音，没有任何回应。
她的心沉了下去。要么是距离过远信号受阻，要么……就是李莉和王磊的情况极其不妙，甚至可能已经……
她不敢再想下去。
“联系不上。”程微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迅速被她强行压下，“我们必须假设他们正在被追击，而且对手非常厉害。”
“那怎么办？回去救他们？”张猛立刻问道，虽然体力消耗巨大，但眼神里没有丝毫退缩。
程微意迅速摇头，大脑在极度疲惫下依旧高速运转：“不行！盲目回援很可能自投罗网。那个‘幽灵’……既然被单独留下看守老巢，实力绝对远超普通队员。我们两个现在状态不佳，回去正面冲突毫无胜算。”
她摊开已经被汗水浸湿的电子地图板，借着夜视仪的微光，快速定位着他们现在的位置和李莉王磊最后发出信号的大致区域。
“我们现在在这里，”她指着地图上一个点，“‘云雀’他们最后的位置在溪流下游这个区域。如果他们要撤离，最优路线是沿着这条支流向东南，进入这片更复杂的喀斯特地貌区，利用溶洞和石林摆脱追踪。”
她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一条曲折的路线。
“而追击他们的那个‘幽灵’，大概率会预判这条路线，甚至可能提前设伏。”
“我们的机会在于，‘幽灵’认为我们已经自身难保，或者被断崖那边的队友拖住，不会想到我们不仅摆脱了追击，还敢主动向他靠近。”
程微意的眼中闪烁着冷静而锐利的光芒，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迸发出的狩猎般的本能。
“我们要做的，不是去硬碰硬，而是……成为新的‘幽灵’。”她看向张猛，语气斩钉截铁，“提前赶到他们可能的必经之路上，不是伏击那个‘幽灵’，而是为他……制造一点小小的‘惊喜’和障碍，为‘云雀’和‘猎犬’创造脱身的机会！”
张猛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眼睛一亮：“围魏救赵？给他屁股后面点把火？”
“没错！”程微意重重点头，“设置陷阱，制造声响，甚至故意暴露一下行踪然后立刻远遁！让他疑神疑鬼，分散他的注意力，拖延他的速度！只要拖住他，‘云雀’他们就有机会逃脱！”
这是一个极其大胆且冒险的计划。这意味着他们要主动去撩拨那条最致命的“毒蛇”，一旦操作不当，或者对方根本不上当，他们很可能会把自己也彻底搭进去。
但这是目前唯一可能有效支援同伴的方法。
“干！”张猛没有任何犹豫，狠狠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妈的，追了老子一晚上，也该咱们给他找点不痛快了！”
决心已定，两人顾不上休息，立刻根据地图规划出最短的迂回路径，再次钻入令人窒息的黑暗丛林。身体的疲惫和疼痛被强烈的意志力和对同伴的担忧强行压下，他们的速度甚至比刚才逃亡时更快。
……
与此同时，在溪流下游的密林中，一场不对等的追逐正在上演。
李莉和王磊将自身的隐蔽和移动技巧发挥到了极致，如同受惊的林鹿，在树木和岩石间疯狂穿梭。他们的速度不慢，但身后那道如影随形的“阴影”，却如同附骨之疽，始终无法摆脱。
那是一个真正的“幽灵”。他的移动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脚步轻盈得仿佛没有重量，总是能精准地预判李莉和王磊的逃跑方向，不时地从意想不到的角度出现，逼得他们一次次狼狈地改变路线，体力和精神都在被急速消耗。
好几次，王磊都想停下来依托地形进行阻击，但都被李莉死死拉住。
“不能停！他的目的就是逼我们停下来！一旦停下，我们就完了！”李莉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恐惧，但思路却异常清晰。她能感觉到，身后那个追击者，就像一只戏弄老鼠的猫，并没有使出全力，而是在享受着这种追逐和压迫的过程。
这种认知更让人感到绝望。
“砰！”一声轻微的枪响。
王磊闷哼一声，手臂上的激光接收器亮起红灯——他被“击毙”了！
“猎犬！”李莉惊骇回头。
“别管我！快走！”王磊怒吼一声，猛地停下脚步，转身举枪，试图为李莉争取最后的时间。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扣动扳机，又一声枪响，他头盔上的传感器也应声亮起红点——彻底“阵亡”。
规则上，他已经是个“死人”，必须停留在原地。
王磊僵在原地，看着李莉消失在前方的黑暗里，眼中充满了不甘和愤怒。
那道“幽灵”般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一棵树后闪出，看都没看“阵亡”的王磊一眼，继续不紧不慢地向着李莉逃跑的方向追去。他的动作从容不迫，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李莉能听到身后越来越近的、几乎无声的脚步，如同死神的催命符。她的体力已经接近极限，肺部如同着火般疼痛，绝望的情绪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的时候，突然！
在她侧前方不远处的密林中，传来一声巨大的、仿佛重物落地的声响！紧接着是一阵慌乱的奔跑声和树枝折断声，向着另一个方向远去！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让身后那道如影随形的脚步猛地一顿！
李莉甚至能感觉到，那道锁定在她身上的、冰冷的目光瞬间转移了！
机会！
求生的本能让她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猛地改变方向，扑向旁边一处极其茂密的灌木丛，死死地蜷缩起来，屏住了呼吸，连心跳都仿佛要停止。
她听到那道脚步声犹豫了一下，随即迅速向着发出声响的方向追了过去，速度快得惊人！
是谁？是谁在帮她？
是“青鸾”和“山猫”吗？他们摆脱追兵了？！
李莉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巨大的疑问交织在一起。
……
制造出那声响动的，正是程微意和张猛。
他们根据地图，提前绕到了“幽灵”可能追击路线的侧前方。程微意让张猛用力推倒一棵早已腐朽枯死的半大树木，制造出巨大的落地的声响，然后两人立刻向着相反方向狂奔一段距离，故意留下明显的痕迹后，再次隐匿起来。
他们在赌，赌那个“幽灵”会对这突如其来的、明显的“异常”产生怀疑，赌他会担心有新的敌人介入或者这是调虎离山之计，从而分散注意力。
现在看来，他们赌对了至少一半——“幽灵”确实被吸引了。
“他追过来了！”张猛通过望远镜看到一道快如闪电的身影向着他们制造的痕迹方向扑去，低声道。
“好！按第二方案！给他留点‘礼物’！”程微意冷静下令。
两人迅速在对方可能的追击路线上，设置了几个极其简易却有效的障碍和陷阱——用藤蔓绊索，在必经之路撒上光滑的石子，甚至将一颗拔掉保险销的训练用手雷（不会真的爆炸，但会发出巨大声响和烟雾）用细线巧妙地设置在灌木丛中……
做完这一切，两人毫不恋战，立刻向着预定的下一个汇合点转移。
他们刚离开不到一分钟，那道“幽灵”身影便追至此处。他似乎察觉到了陷阱，动作没有丝毫停顿，轻松地避开了绊索和光滑区域，但在经过那片灌木丛时，细线被触动！
“嗤——砰！”训练手雷发出刺耳的声响和浓密的彩色烟雾！
虽然没有任何杀伤力，但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和烟雾，无疑是对追击者的一种极大的干扰和挑衅！
烟雾中，那道一直从容不迫的身影，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停顿。他甚至抬手挥散了眼前的烟雾，露出的下半张脸线条冷硬，嘴角似乎紧紧抿了一下。
显然，这种小把戏成功激怒了他，或者至少，引起了他真正的注意。
他不再去管那个可能已经逃远的初始目标（李莉），而是将目光彻底投向了程微意和张猛逃离的方向。那双在夜视仪后方的眼睛，微微眯起，闪过一丝冰冷的、如同毒蛇锁定猎物般的寒光。
棋局，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猎人与猎物的角色，在黑暗的丛林里，变得不再那么绝对。
而成功暂时摆脱了“毒蛇”追击、躲藏在灌木丛中瑟瑟发抖的李莉，终于通过断续的信号，收到了程微意发来的简短信息：
【幽灵已引开，向c点汇合，小心。】
看着这行字，李莉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混合着脸上的汗水和泥土。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心中充满了对同伴的感激和劫后余生的庆幸。
她不敢多做停留，辨认了一下方向，小心翼翼地向着汇合点c点移动而去。
丛林再次恢复了表面的寂静，但暗流愈发汹涌。
程微意和张猛并不知道，他们成功的挑衅，将那条最危险的“毒蛇”的注意力，完全吸引到了自己身上。
一场更加危险和刺激的追逐，即将展开。
而在指挥部，一直沉默观战的陆沉，看着屏幕上代表“毒蛇”的光点突然改变方向，以一种更快的速度扑向代表“青鸾”和“山猫”的光点，嘴角似乎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他拿起旁边的专用通讯器，按下按键，只说了两个字：
“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