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灯一直亮着,桌上摊着审讯记录和搜查报告。老张把文件推到一边,双手交叠,目光落在空无一物的桌面中央。小林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叠新的走访记录,神色和房间里的光线一样,冷而清晰。
“还是没有突破。”小林把记录放下,声音压得很低,“技术队又去了一次现场,还是没找到指向性的痕迹。赵先生那边也一样,说法没变,坚持自己只是出去散了步。”
老张点点头,没有立刻说话。他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风从玻璃缝里钻进来,带着一点凉意。良久,他才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情杀这条线,先放一放。”
小林抬头,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你是说……”
“分兵。”老张转过身,“我们得考虑别的可能性。”
“仇杀?”小林试探着问。
“对,仇杀。”老张的目光落在桌上的资料,“李建国的社会关系里,除了感情线,还有一条线我们一直没认真走——他在学校里。”
小林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老张的意思。他点点头,刚要转身,又被老张叫住。
“别急着下结论。”老张提醒道,“先把事实摆出来,再看方向。我们不是放弃情杀,只是多开一条路。”
小林应了一声,转身去准备。
第二天,学校的走廊里比平时更安静。老张先找了教务处的几位老教师,寒暄过后,他把话题慢慢引到李建国身上。起初大家都很谨慎,说的都是“认真负责”“业务过硬”之类的套话。直到一位即将退休的老教师犹豫了很久,才压低声音,像是怕被谁听见似的开口。
“老李这个人,业务能力没得说,就是……对学生太严了。”老教师叹了口气,“他眼里揉不得沙子,学生一犯错,他能把人骂到抬不起头。有时候,甚至会动手。”
“动手?”老张的目光微微一沉。
“也不是那种真正的打人,就是推搡两下,拍两下后脑勺,或者用尺子敲手背。”老教师赶紧解释,“放在以前,大家都觉得这是管得严,是为学生好。可现在不一样了,家长很敏感。”
“有没有家长因为这个找过学校?”小林在一旁问,已经打开了笔记本。
老教师点点头:“有,不止一次。轻的吵两句,重的闹到教务处,说要告他体罚。学校每次都压下去了,老李也改了不少,但……本性难移。”
离开教务处,老张和小林又在校园里转了一圈,找了几个和李建国同教过一个年级的老师,还有几个曾经在他班里待过的学生。说法大同小异:李建国教学能力强,要求高,对学生严厉,甚至有些苛刻。偶尔会有推搡、拍后脑勺、用尺子敲手背的行为,虽然不算严重,但在部分学生和家长心里,留下了阴影。
“你觉得这些算‘体罚’吗?”走出校门时,小林问。
“法律上的界定很细。”老张说,“但不管法律怎么说,在一些家长眼里,这就是不可接受的。足以结怨。”
“可会因此杀人吗?”小林有些怀疑。
“很难说。”老张摇头,“但我们不能排除。”
下午,他们去了一趟教育局,调阅了近十年关于李建国的投诉记录。记录不多,只有三四条,都是匿名或者家长口头反映,内容集中在“言语过激”“教学方式粗暴”,没有正式的处罚决定。老张把这些记录复印了一份,交给小林。
“这只是冰山一角。”老张说,“很多家长不会走到投诉这一步。他们会在私下里骂,或者在家长群里发泄。我们需要更全面的信息。”
“我去联系年级组,找几个熟悉情况的班主任,让他们帮忙回忆。”小林说。
“还有,”老张补充,“近十年,所有和李建国有过公开冲突的学生家长,做一份名单。冲突的时间、原因、当时的处理结果、家长的联系方式,越详细越好。”
“近十年?”小林有些惊讶,“这工作量不小。”
“工作量再大,也得做。”老张说,“我们已经在情杀线上耗了不少时间,不能再漏掉别的可能。”
回到局里,两人把资料摊开,开始分工。老张负责梳理已有的投诉记录,找出可能的线索;小林则开始联系学校,从年级组到班主任,再到学生处,一层层地询问。
第三天,名单开始成形。小林把一张长长的表格打印出来,贴在白板上。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三十多个名字,每个名字后面都有简短的备注:某年某月,因作业问题与家长发生争执;某年某月,因课堂纪律与家长在办公室发生冲突;某年某月,家长在微信群里指责李建国“侮辱学生”,后被班主任劝阻……
“三十多个。”小林看着白板,“这还只是能回忆起来的,或者有记录的。”
老张站在白板前,目光在这些名字上逐一扫过。他的手指轻轻点在其中几个名字上。
“这个,”他指向一个备注为“冲突升级,家长扬言要‘找他算账’”的名字,“这个,还有这个。”
小林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记下了这几个名字。
“这些是重点。”老张说,“先从他们开始。”
“情杀线那边呢?”小林问,“赵先生那边还盯吗?”
“盯。”老张点头,“两条线同时走。你带人去摸这几个家长的情况,我再去见一次赵先生。”
“再问一次?”小林有些不解,“他的说法一直没变。”
“没变,不代表没东西。”老张说,“有时候,不是他说了什么,而是他没说什么。”
说完,他拿起外套,朝审讯室方向走去。
审讯室里,赵先生已经等在那里。和上次相比,他显得更疲惫了,眼下有淡淡的青色。看到老张进来,他只是点了点头。
“抱歉,又请你跑一趟。”老张坐下,把一杯温水推到他面前。
赵先生没有动那杯水,只是低声说:“我已经说过了,我没杀他。”
“我知道。”老张点点头,“今天我想请你帮个忙。”
赵先生抬起头,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你是做工程的,做事讲究逻辑。”老张说,“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人要进入李建国家里,避开监控,完成你被怀疑的那些事,他需要具备哪些条件?”
赵先生愣住了,显然没料到老张会这么问。他沉默了几秒,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警惕。
“这……我不知道。”他最终还是摇头,“我没去过他家,不了解那里的环境。”
“没关系。”老张没有逼问,“你可以把你能想到的可能性告诉我。比如,门锁的类型,窗户的位置,小区的布局,这些都会影响一个人是否能悄无声息地进出。”
赵先生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动了动。他抬起头,看了老张一眼,又迅速移开。
“如果是普通的防盗门,没有被撬动的痕迹,要么是有钥匙,要么是有人开门。”他低声说,“或者,是从窗户进去。但高层住户,从窗户进去风险很大。”
“嗯。”老张点点头,“还有呢?”
“小区的监控死角。”赵先生说,“每个小区都有死角。如果对小区很熟悉,知道摄像头的位置,就能绕开。”
“你对李建国住的小区熟悉吗?”老张问。
“不熟悉。”赵先生立刻摇头,“我只去过一次,还是很多年前,去附近办事,路过。”
“你确定?”老张的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赵先生避开了他的视线,低声说:“确定。”
审讯结束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走出审讯室,老张站在走廊里,若有所思。赵先生的回答没有提供新的线索,但他的反应,却让老张更加确定了一件事:这个案子,远比他们想象的复杂。
回到办公室,小林已经把重点家长的资料整理好,放在桌上。
“我们先从这三个开始。”小林指着名单,“一个是因为孩子被李建国‘当众训斥’,家长在办公室拍了桌子;一个是因为孩子被‘用尺子打手’,家长闹到教务处;还有一个,孩子转学了,原因不明,但据班主任说,家长当时情绪很激动。”
“好。”老张点头,“明天开始,逐一走访。”
“情杀线那边,你问出什么了吗?”小林又问。
“没有直接线索。”老张摇头,“但有一个细节。”
“什么细节?”
“我问他对小区是否熟悉,他说只去过一次,还是很多年前。”老张说,“可他说话的时候,眼神有一瞬间的犹豫。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掩饰。”
“你怀疑他其实去过?”小林问。
“不确定。”老张说,“但这提醒我,我们需要更仔细地查他的行踪,不止是案发当晚,而是案发前后一段时间。”
“明白。”小林点头。
夜深了,办公室里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白板上的名单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老张走到白板前,拿起笔,在“仇杀”两个字旁边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仇杀的方向正确吗?”他自言自语,像是在问自己,也像是在问整个房间。
没有人回答。只有窗外的风,带着夜色的凉意,悄悄穿过门缝,吹动了桌上的纸角。
老张收起笔,转身对小林说:“明天一早,开始。”
小林点头,合上了笔记本。
他们都知道,从这一刻起,调查的范围被大大拓宽了。情杀线没有被放弃,但仇杀线已经成为同样重要的方向。而在这两条线的背后,可能还隐藏着更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们必须把每一种可能性都走到尽头,才能找到那个真正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