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10月的黑龙江省警官职业学院,银杏叶把教学楼前的小路铺成了金色。程野穿着一身笔挺的警服,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步伐沉稳地走向阶梯教室——包里装着他准备了半个月的课件,还有一套特殊的“教具”:秦柏案的证据照片复印件、经过处理的审讯录像带,以及那本被翻得卷边的《刑事案件证据指南》。
阶梯教室里早已坐满了人,两百多名即将毕业的警校学生穿着藏蓝色的训练服,眼神里满是对未来职业的期待。程野走上讲台,把公文包放在桌上,没有急着翻开课件,而是先举起了一张照片:画面上是一根泛着蓝光的纤维,夹在透明的证物袋里,下面标注着“1986年秦柏案现场提取,蓝色腈纶纤维”。
“同学们,今天我们不讲课本上的理论,只讲一个真实的案子。”程野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到教室的每个角落,原本有些嘈杂的教室瞬间安静下来,“1986年,呼兰县发生了一起连环杀人案,凶手叫秦柏,他杀了四个人,但这起案子的根源,要从1983年的一起冤案说起。”
他一边说,一边切换着课件:沈砚案的复查报告截图、秦柏的笔迹练习稿照片、作案匕首的鉴定记录,一张张证据照片在屏幕上闪过,配合着他的讲解,把三十年前的悲剧清晰地展现在学生面前。“沈砚因为证据不足被错判,含冤而死;秦柏为了给沈砚复仇,走上了杀人的道路。两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一个死于冤案,一个死于复仇,他们的生命,都毁在了‘证据缺失’这四个字上。”
教室里鸦雀无声,学生们都睁大眼睛看着屏幕,有的还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录。程野按下播放键,屏幕上出现了一段经过模糊处理的审讯录像——画面里是当年审讯秦柏的场景,虽然没有声音,但能看到秦柏低头沉默的样子。“现在我们有全程录音录像,有严格的证据审核制度,不会再出现当年的审讯环境。”程野暂停录像,语气严肃,“但大家要记住,设备是死的,人是活的。真正的‘证据意识’,不是靠设备提醒,而是要刻在骨子里——现场勘查时,多弯一次腰,可能就会找到关键的纽扣;审讯时,多问一句‘你说的情况有什么证据’,可能就会避免一次错判;复核案件时,多查一个证人,可能就会纠正一个疏漏。”
课后,学生们围着程野提问,一个戴眼镜的男生——后来程野知道他叫小张,挤到前面问:“程老师,要是以后我们办案,遇到上级催着结案,可证据又不够,该怎么办啊?”
程野看着小张认真的眼神,想起了当年自己面对结案压力时的犹豫,他拍了拍小张的肩膀:“我年轻时也遇到过这种情况,但我记住了秦柏案的教训——错案的代价,是别人的生命和家庭。我们穿的是警服,扛的是责任,不能因为压力就放弃底线。你要知道,多花几天找证据,可能会挨批评,但如果办了错案,会愧疚一辈子,更会毁了别人一辈子。”
小张用力点头,在笔记本上写下“守住证据底线,就是守住别人的人生”。
第二天,程野带着小张和另外三名学生,开车去了呼兰县烈士陵园。十年过去,陵园里的松柏长得更高了,枝叶繁茂,把阳光遮得斑驳。沈砚的墓碑前,不知是谁提前放了一束白色的菊花,花瓣新鲜,显然是刚送来的。秦柏的青石板也被擦得干干净净,刻字虽然依旧简单,却透着一种特殊的庄重。
“这是沈砚,1983年被错判,1986年平反。”程野指着沈砚的墓碑,对学生们说,“这是秦柏,为沈砚复仇杀人,1986年被执行死刑。”
学生们安静地听着,小张走到青石板前,轻轻摸着上面的刻痕,声音有些低沉:“以前在课本上看‘冤案教训’,总觉得是遥远的故事,今天站在这里才知道,每一个教训背后,都是活生生的人,都是再也回不来的人生。”
程野看着学生们凝重的表情,心里很欣慰:“我带你们来这里,不是为了让你们记住仇恨,是为了让你们记住‘怎么做警察’。你们以后办案,遇到拿不准、想妥协的时候,就想想这里——想想沈砚的父母失去儿子的痛苦,想想秦柏走上绝路的绝望,就知道该怎么选了。”
离开陵园时,学生们在沈砚的墓碑前献上了从警校带来的鲜花,对着秦柏的青石板深深鞠了一躬。
回到家,天色已经暗了。程野的家在县局家属院,不大但很温馨。他走进书房,打开台灯——书架上摆满了他这些年的办案笔记,从1986年的手写本,到后来的打印稿,整齐地排了一整排。最显眼的位置,放着那本泛黄的秦柏案卷副本,旁边压着一双蓝色的手工鞋垫,是刘桂兰去年给他做的,针脚细密,还绣着“平安”两个字。
程野从公文包里拿出今天的讲课笔记,翻开新的一页,写下:“2001年10月15日,给警校学生讲秦柏案,他们听懂了‘证据’的重量。这个教训,要一代传一代,不能断。”
“回来了?累不累?”妻子端着一杯热茶走进书房,放在他手边,“刘奶奶上周还打电话来,说村里的玉米熟了,让我们周末过去吃,顺便拿点新磨的玉米面。”
程野接过热茶,暖意从指尖传到心里。他想起今天学生们在陵园里的样子,又想起刘桂兰在沈村剥玉米的笑容,忍不住笑了:“好啊,周末就去。对了,把今天学生们画的画带上——他们听了沈砚和秦柏的故事,画了幅‘守护正义’的画,刘婶肯定喜欢。”
妻子点点头,看着书架上的案卷:“你啊,都快五十了,还总想着这些案子。”
程野摩挲着案卷的封面,眼神坚定:“不是想着案子,是想着不能让那些人的牺牲白费。只要我还能讲一天课,还能写一天笔记,就会把这个教训传下去。等这些学生都成了好警察,沈砚和秦柏,也能安心了。”
台灯的光洒在书页上,把“证据”“正义”“底线”这些字照得格外清晰。程野知道,十年只是一个开始,未来还有更多的十年,还有更多的警校学生需要知道这个故事,还有更多的警察需要记住这个教训。而他,会一直做那个传递者,把沈砚和秦柏的故事,把“证据至上”的信念,一代又一代地传下去,直到再也没有冤案发生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