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的市局大院,积雪还没来得及清扫,踩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陆知行手里攥着刚打印好的搜查令,指尖的温度让纸张边缘微微发卷。技术科的小张和小李跟在身后,两人怀里抱着勘查箱,箱角偶尔碰撞,发出轻响,在寂静的清晨里格外清晰。
“行动方案再确认一遍。”陆知行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两人,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迅速散开,“一组随我去赵立明住所,重点查阳台的‘法医器械箱’和书房抽屉,注意提取所有纸质文件,尤其是旧笔记;二组去后院车库,先做地面足迹固定,再查靠墙的防水布区域,那是最可能藏东西的地方。”
小李点头应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手绘的车库平面图:“我们昨天跟社区物业确认过,赵立明的车库是19号,常年上锁,最近三个月只有他自己用钥匙开过门。门口的监控坏了,但斜对面超市的监控能拍到车库入口,凌晨两点到四点他没出去过,现在行动正好打他个措手不及。”
三人驱车赶到旧家属区时,天刚蒙蒙亮。楼道里的声控灯早已损坏,只能借着手机手电筒的光往上走。302室的门紧闭着,陆知行抬手敲门,指节敲在褪色的木门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片刻后,门内传来赵立明沙哑的声音:“谁啊?这么早。”
“赵老师,我们是市局刑警队,有搜查令需要您配合。”陆知行举起搜查令,让门缝里的人能看清上面的红色印章。
门内沉默了几秒,接着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门开的瞬间,赵立明穿着一身深蓝色的旧睡衣,头发有些凌乱,但眼神依旧清明。看到门口的警察和勘查箱,他脸上没有丝毫意外,只是淡淡说了句:“进来吧,别碰坏东西,我这老房子经不起折腾。”
客厅里的摆设和上次询问时一模一样,老旧的皮沙发上搭着那条格子毛毯,墙上的老照片蒙着薄灰。赵立明坐在沙发上,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目光紧紧盯着阳台的方向——那里挂着厚重的蓝色门帘,帘布边缘已经起球,显然用了很多年。
“赵老师,我们先从阳台开始。”小张拿出勘查记录仪,按下开关,“麻烦您配合一下,不要随意走动。”
门帘被掀开的瞬间,一股混杂着消毒水和铁锈的气味扑面而来。阳台角落里,四个印着“法医器械专用”的纸箱整齐地码放在一起,纸箱表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但仍能看清“市法医中心”的字样。小张戴上双层手套,小心翼翼地打开最上面的箱子——里面整齐地摆放着一套解剖工具,手术刀、骨锯、镊子一应俱全,刀柄上的防滑纹还很清晰,显然经常保养。
“陆队,你看这个。”小张从箱子底部拿出一张折叠式的旧解剖台,台面是不锈钢材质,边缘有几道细微的刮痕,“台面缝隙里有疑似血迹的褐色残留物。”
陆知行凑过去,用手电筒照着缝隙:“标记位置,现场提取样本,回去立刻做dNA比对。”
与此同时,小李在书房的抽屉里有了发现。抽屉深处藏着一本黑色封皮的笔记本,封皮上用钢笔写着“工作记录”,字迹工整有力。翻开第一页,里面记录的是1980年代的法医解剖案例,详细到每一步的操作手法和试剂用量。但翻到1988年那一页时,字迹突然变得潦草:“林慧案,检材被换,百口莫辩。那些不懂行的人,毁了我的一辈子。”
再往后翻,断断续续的文字里满是怨气:“他们说我老了,说我跟不上新技术。等着吧,我会让他们知道,什么叫真正的‘专业’。”最后几页,还夹着一张泛黄的照片——年轻的赵立明穿着警服,站在法医中心门口,身边站着的人,正是当年负责林慧案技术科的李伟。
“赵老师,这本笔记和照片,我们需要带回局里调查。”小李把笔记本和照片装进证物袋,抬头看向赵立明。
赵立明的手指微微蜷缩,声音有些发紧:“那是我的私人笔记,跟案子没关系。”
“是不是有关系,等调查结果出来就知道了。”陆知行收起证物袋,“现在,我们要去查你的车库。”
车库在家属区后院的角落里,铁门锈迹斑斑,锁芯上还挂着一把旧铜钥匙。小张用钥匙打开锁,铁门推开时发出“吱呀”的刺耳声响。车库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机油味,混合着淡淡的火碱气息。地面明显被人用清水冲洗过,但墙角的缝隙里,还残留着一些白色的结晶。
“陆队,这是火碱残留。”小张蹲下身,用镊子夹起一点白色结晶,装进证物袋,“和水佐岗抛尸点发现的火碱成分一致。”
小李走到靠墙的防水布前,深吸一口气,猛地掀开——一块不锈钢解剖台赫然出现在眼前。解剖台比阳台那台更大,台面干净得有些过分,但在台面边缘的凹槽里,能看到几处褐色的斑点。
“疑似血迹!”小李兴奋地喊道,立刻拿出便携式荧光灯,在斑点上一照,淡蓝色的荧光瞬间亮起,“提取样本,标记为1号检材!”
解剖台旁边的架子上,放着几瓶已经开封的试剂,其中一瓶标签上写着“医用火碱”,另一瓶则是“法医专用消毒水”。小张拿起消毒水瓶,对着阳光看了看:“瓶身上的生产日期是去年,和帆布包上残留的消毒水批次一致。”
架子最下层,还藏着一个黑色的布袋。打开布袋,里面装着几件深蓝色的旧衣服,衣服袖口处有一道细微的纤维破损——和苏晓棠指甲缝里发现的特殊纤维完全吻合。
“陆队,所有物证都齐了!”小张激动地说,“解剖台血迹、火碱、消毒水、纤维,还有住所里的解剖工具和笔记,证据链全闭环了!”
陆知行拿出手机,拨通了实验室的电话:“所有样本立刻加急检测,尤其是解剖台的血迹和衣服纤维,半小时内我要初步结果。”
等待结果的时间里,赵立明一直沉默地站在车库门口,眼神空洞地看着地面。当陆知行告诉他“解剖台血迹初步比对与苏晓棠一致”时,他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差点摔倒。
“为什么?”陆知行看着他,声音低沉,“你做了一辈子法医,应该比谁都清楚证据的重量。为什么要杀苏晓棠?”
赵立明沉默了很久,终于抬起头,眼角的皱纹里满是疲惫和绝望:“因为她看不起我。”
他缓缓坐在车库的台阶上,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1988年林慧案,我明明提取到了凶手的dNA和指纹,却被李伟换了检材,最后落了个‘违规处理’的处分,被踢出了法医队。我一辈子都在跟证据打交道,结果却被证据‘冤枉’。这些年,我天天待在家里,看着那些年轻法医在电视上谈‘新技术’,心里就像被刀割一样。”
“苏晓棠来找我,说想查她外婆的案子。我本来想帮她,可她却说,‘老法医不懂新技术,当年的案子没破,就是因为你们太死板’。”赵立明的声音突然提高,带着压抑多年的愤怒,“她一个毛头丫头,懂什么叫解剖?懂什么叫证据?我要让她知道,什么叫真正的‘专业’,什么叫‘标本级’的处理!”
“所以你就杀了她?用你最擅长的解剖手法,把她分尸抛尸?”小李的声音有些发抖。
“我本来没想杀她。”赵立明埋下头,声音哽咽,“我只是想吓吓她,让她给我道歉。可她反抗,还说要去告我‘非法拘禁’。我一时冲动,就……”
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用手捂住了脸。车库里一片寂静,只有风吹过铁门的“呜呜”声。
半小时后,实验室的最终检测结果出来了:解剖台血迹与苏晓棠dNA完全匹配;衣服纤维与苏晓棠指甲缝里的纤维一致;消毒水和火碱与抛尸点物证完全吻合。
“赵立明,你因涉嫌故意杀人罪,现在依法对你进行逮捕。”陆知行拿出逮捕证,郑重地念出上面的内容,“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将成为呈堂证供。”
手铐戴在赵立明手腕上时,他没有反抗,只是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天空。朝阳已经升起,金色的光芒洒在积雪上,泛着刺眼的光。
“程文斌那边,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陆知行最后问了一句。
赵立明苦笑了一下:“我知道他父亲当年打架的事,就用这个威胁他。让他说见过苏晓棠,还让他把装尸块的箱子送到水佐岗。他胆小,很好控制。”
押着赵立明走出车库时,小李忍不住问:“陆队,你说他做了一辈子法医,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陆知行看着远处的警戒线,轻声说:“他把‘专业’当成了执念,把‘证明自己’变成了报复。可惜,他忘了,法医的职责是寻找真相,而不是制造罪恶。”
警车驶离家属区时,陆知行回头看了一眼那栋老旧的红砖楼。阳台的蓝色门帘依旧挂着,像是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而车库里的那些证据,终将在法庭上,为苏晓棠讨回一个迟到的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