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开瓷碗,每个人都清楚的看到,被烧过的丝绒卷起来,像温柔的母亲,将婴儿般的阴火包在里面。
下面的瓷粉则如碳般发红。
瓷碗掀开时带起一阵小风,火绒和瓷粉都倏地一亮。
“成功了!”
丹娘忍不住捧着脸激动的落下泪来。
底舱门很结实,不容易被火烧毁。
为防烟进入底舱,阿鲁回头去将通道口堵上。几个男人将货舱门附近的木箱全都移开,只留下一堆准备点火的干稻草。
“就这些稻草,烧完了船板也不会燃。”张大河拍拍手上草屑,对楚南溪道,“离岸五十步之后,船会停下来调整风帆方向,到时,船帆下都是水手,要破坏船帆就难了。”
“好!就是现在,高翎负责在后面点火,张大河,我们掩护你溜出去,阿鲁,你来叫门。”
之前与阿鲁两人聊天中,阿鲁告诉她,他在北狄的家主是个“人口收集狂”,他不但收集了大夏人做奴仆,还有日本人、高丽人、安南人、北戎人,甚至还有个西番人。
阿鲁从九岁起,便在那北狄贵族家中长大,混在奴仆之中,自然而然便学会了各邦语言。
看到大家准备完毕,阿鲁走到门边,一边拍门一边用高丽话叫:
“谁啊?锁门的家伙是谁?我被关在货舱啦!快些开门!喂!吉男!亿尺!是不是皮痒啦?快开门!”
阿鲁“咣咣咣”一顿砸门,果然有人朝这边跑过来,嘴里还埋怨道:
“是昌顺啊?就要开船了,谁叫你跑货舱里去的?”
门被打开了,这个不知叫吉男还是叫亿尺的高丽水手,被“昌顺”手里的黄爪姜粉盖了个满脸,眼睛鼻子又辣又呛,他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拖到门里。
哪知他身后还跟着个水手,水手见吉男莫名其妙倒下,门里还站着男男女女好几人,吓得拔腿便跑:
“来人......”
阿鲁一个箭步冲出去,捂住他的嘴,正要将他如法炮制拖入门中,那高丽水手拔出囊刀,回身向拖拽他的阿鲁刺去。
“小心!”
楚南溪的袖箭飞了出去,正正射中高丽水手脑袋。
阿鲁拖着高丽水手一起倒在货舱门里,高丽人手上囊刀“当啷”落地。
张大河此时已换好高丽人衣衫,他捡起地上现成的囊刀,朝楚南溪点点头,左右看看,溜了出去。
“快!放火!”
几个人将干稻草抱到甲板上,高翎将一把燃烧的稻草扔在干草堆上。
“轰!”
火随风长,一场虚张声势的大火点亮了黎明。
“起火啦!货舱起火啦!”
阿鲁不嫌事大,扯着嗓子用高丽话大喊。纷乱声中,楚南溪蓦地听到岸上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夏国宰相有令!所有船只不得离港!桔梗号,靠岸!靠岸!”
说话的是赶来的承影。
又听“咻”的一声,一支火箭拖着鸣笛响声,射在桅杆上。
燃烧的火箭很快烧着了垂在桅杆上的绳子。
楚南溪激动的抱着丹娘跳起来:“丹娘,不用去找人,我们的救兵来了!大家都有救了!”
“轰!”又是一声巨响。
火箭燃起的火还在燃烧,船匠张大河已成功将关键帆绳割断,主帆重重坠落在甲板上。
这下,高丽桔梗号无论如何也开不走了。
船上一片混乱,只得再将船靠回港口。一队骑兵冲了过来,为首之人正是谢晏。
“搜船!”
谢晏一声令下,东军士兵强行登船。
楚南溪远远便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身上披风似乎被挂破了一个口子,手上还绑着扎眼的白色纱布。
两条大长腿却还是那么坚定的,三步并作两步跨上跳板,向甲板走来。
谢晏也在第一时间认出了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只是他不敢相信,楚南溪竟然是站在甲板上等他。
果然是她放的火!
这个磨人的小妖精,她已经自己逃脱了!
谢晏大步朝楚南溪走去,每走一步,楚南溪心里的欢喜便更强烈,是比看到金叶子还多的欢喜。
久别重逢的喜悦与劫后余生的眷恋,如同不断拍打着船舷的浪潮,旁若无人的将两人吞没。
谢晏在楚南溪面前站定,他们身边的浓烟、嘈杂的人声全都消失了。
他含笑张开双臂。
楚南溪只觉恋爱脑上头,不管不顾的扑进他怀里。
“那谁啊?”阿鲁用胳膊肘捅了捅楚北川,与楚小姐拥抱在一起的男人绝对不到三十岁。
“小孩子管那么多作甚?搜船的像是东军的人,走,我们带他们去底舱。”
楚北川强行把阿鲁拽走,进货舱门前,阿鲁还转头多看了一眼那高大男人,总觉他有点熟悉。
不可能,长兄比自己大七岁,自己十八,可那男人都三十了,他会算数。
“谢晏......”
“嗯?”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是你的心跳,它总在不远处吸引着我。”谢晏说的是实话。
当他往起火的高丽船飞奔时,越靠近,他便越能感受到楚南溪的紧张情绪,他确信楚南溪就在船上。
“你什么时候学会油嘴滑舌了?”
楚南溪眼眶里的泪花还没隐去,她抬头看看谢晏,再次将头靠进他胸膛,
“唉!不管了,今晚我就让自己放肆一回,什么甜言蜜语、花言巧语、口蜜腹剑,尽管放马过来,本小姐照单全收。”
谢晏微微一笑,将她抱了起来,转身向跳板走去。
“诶!你不是受伤了吗?怎么还抱我?”楚南溪挣扎着要下来。
“别动,再动两人一起掉海里。”谢晏不为所动。
楚南溪探头看看,只好伸手去搂着他脖子,小声嘟囔道:“也不知去哪弄的伤,自己都保护不了自己,怎么保护我......”
这话,谢晏听了还真不是滋味。
他不就是如此境地吗?
若不是楚南溪自己在船上放火,他们也来不了那么快。就算最后能拦住番船,救出楚南溪,必定还会有更多波折。
到了码头上,谢晏将楚南溪轻轻放下,带着一丝苦涩道:
“你说得对,中书省的协查令都调不动地方州府、市舶司,朝廷政令执行如何,可想而知。卿卿,我想给你更安稳的生活,可今日才知,我要走的路还很长。甚至不能有丝毫行差踏错,否则,等待我的便是落井下石。”
楚南溪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学着他刚才张开双臂的样子,明媚笑道:
“这个世界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好,却也没那么糟。
我不需要等着享受你打下来的太平世界,因为,我也可以和你一起去创造太平。
谢晏,现在轮到我来拥抱你!”
pS:今天晚了,祝大家午餐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