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的黑暗是凝固的墨,沉重地压在楚明昭的每一寸肌肤上。她蜷缩在冰冷的石壁角落,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扯动着右臂深处那片蔓延的青黑毒素,如同无数冰针在骨髓里搅动。麻痹感已越过肩胛,如同阴冷的藤蔓悄然缠绕脖颈。【血脉拟态】的休眠倒计时如同悬顶之剑:【4时辰】。喉部的平滑感与肩背线条的微妙变化,如同冰冷的宣告,时刻提醒着暴露的临近。
怀中的香囊紧贴心口,那丝被萧凛寒威“催化”后残留的微弱暖意,成了这绝望深渊里唯一的光点。西戎使者腰间那枚“折翼玄鸟”玉佩的阴影,如同毒蛇盘踞在心头。背叛?渗透?还是……萧凛那冰封躯壳下,连他自己都无法掌控的棋局?巨大的疑虑啃噬着她的理智。
“吃饭!”铁门被粗暴拉开,馊臭的粥碗再次被扔进来。狱卒的动作比往日更快,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兴奋?他扔下碗,没有立刻关门,反而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幸灾乐祸的八卦口吻对同伴道:“嘿,听说了吗?外面翻了天了!三司会审冷梅别院,你猜怎么着?刑部的人在柳夫人那贴身老虔婆赵嬷嬷的床板夹层里,翻出了账册!还有……啧啧,几封要命的信!”
楚明昭蜷缩的身体猛地一僵!耳朵如同最敏锐的猎豹,瞬间捕捉到了每一个字!
“账册?信?”另一个狱卒的声音充满了好奇。
“可不是嘛!账册上记满了柳家这些年贪墨军饷、倒卖禁物的脏事!那几封信……嘿嘿,是写给杨阁老府上一个管事的心腹的!上面白纸黑字写着,让那管事‘务必处理干净冷梅别院旧物’,还提到什么……‘三年前大少爷发现的东西,绝不能留痕’!这下柳氏和楚明月那对贱人,彻底完了!通敌叛国?哈!我看是她们自己屁股底下全是屎,还想栽赃别人!”
轰——!!!
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楚明昭的胸口!账册!信!“三年前大少爷发现的东西”!铁证!兄长楚明轩的死因,柳氏母女的罪责,终于被撕开了血淋淋的口子!一股巨大的、混合着复仇快慰与无尽悲怆的洪流瞬间冲垮了她的防线!身体因剧烈的情绪波动而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右臂的毒素仿佛被刺激得更加活跃,阴冷的麻痹感直冲头顶!
【警告!情绪剧烈波动!毒素侵蚀加剧!‘蚀心玉珏’干扰强度提升!】
【警告!精神力场不稳定!‘回溯’功能被动触发关联记忆碎片:落鹰峡粮草劫杀案!】
系统的警报声带着前所未有的尖锐!楚明昭只觉得眼前猛地一黑!一股冰冷狂暴的意念洪流,如同挣脱枷锁的凶兽,蛮横地冲入了她的识海!这一次,目标并非扭曲她的意志,而是……强行拖拽着她,坠向一段尘封的、染血的记忆深渊!
眼前的黑暗瞬间被撕裂、扭曲、重组!
刺鼻的血腥味、焦糊味、金属摩擦的刺耳声、战马垂死的悲鸣、士兵绝望的嘶吼……无数嘈杂而惨烈的声响如同潮水般瞬间将她淹没!
她“看”到了!
视角很低,如同匍匐在地。地点是落鹰峡外围一处狭窄的山道隘口——飞鹰嘴!时间是深秋,寒风卷着枯黄的落叶。
眼前是地狱般的景象!
一支庞大的、满载着粮秣军械的车队被彻底截断、摧毁!数十辆沉重的辎重车倾覆在地,麻袋破裂,金黄的粟米混合着暗红的血水,在泥泞的地面上肆意流淌、混合!拉车的驮马倒毙在血泊中,肚破肠流。身着玄甲骑制式铠甲的士兵尸体横七竖八,死状凄惨!有的被长矛贯穿钉在车辕上,有的被乱刀砍得面目全非,有的浑身焦黑,显然死于猛火油的焚烧!
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焦臭和一种……诡异的、带着腐败甜腥的气息——是蚀心虫!
“杀!一个不留!”一个冰冷嘶哑、如同金铁摩擦的咆哮声在不远处炸响!
楚明昭的“视线”艰难地转动,看到了那个发号施令者——正是萧凛麾下最信任的副将,韩肃!他魁梧的身躯如同铁塔,矗立在一辆倾覆的粮车旁,玄色的铠甲上溅满了粘稠的血浆和黑黄色的虫汁!他手中那柄沉重的破岩重镐,镐尖正滴落着暗红的液体!他那张向来忠勇憨厚的脸上,此刻却布满了狰狞的杀意和一种……近乎疯狂的贪婪!
“韩副将!为什么?!我们是运送给将军的粮草啊!”一个被砍断双腿、倒在血泊中的辎重队老兵,发出撕心裂肺的质问,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绝望。
“为什么?”韩肃嘴角咧开一个残忍的弧度,重镐猛地抡起,狠狠砸在老兵的胸口!骨骼碎裂的闷响令人牙酸!“怪只怪你们运了不该运的东西!将军的?哼!这虎符碎片,连同这北境的江山,都该换换主人了!”
虎符碎片?!
韩肃的重镐再次挥起,目标却是粮车旁一个被劈开的、极其沉重的紫檀木箱!箱盖早已碎裂,露出里面层层包裹的油布!油布被韩肃粗暴地撕开一角——
嗡!!!
一股难以言喻的、古老而沉重的能量波动,混合着暗金色的微光,瞬间从那撕开的缝隙中逸散出来!虽然只是一闪而逝,却让楚明昭“视角”的灵魂都为之震颤!虎符!绝对是虎符碎片的气息!与她自己胎记深处的本源同源,却又更加凝实、古老!
就在这惊鸿一瞥的瞬间!
【滴!检测到高维能量印记(虎符碎片)!坐标锁定!】
【滴!强制启动深度记忆回溯关联扫描!能量过载!】
【警告!‘蚀心玉珏’高维干扰介入!目标:抹除碎片存在痕迹!扭曲回溯画面!】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冰冷、暴戾、带着无尽毁灭欲望的邪恶意念,如同灭世的洪水,猛地从记忆画面的“边缘”汹涌扑来!试图将那逸散的虎符金光彻底抹去,将韩肃那句关于“虎符碎片”的咆哮扭曲成无意义的嘶吼,甚至要将整个血腥的劫杀场景都搅成混沌的碎片!
“不!!!”楚明昭在识海中发出无声的、撕裂般的咆哮!兄长的血仇昭雪在即,这虎符碎片是解开一切谜团的关键!她绝不能让它被抹去!残存的意志如同最脆弱的堤坝,死死抵挡着那股灭世洪流!左锁骨下的虎符胎记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怀中的香囊也仿佛被引动,那股清苦的气息瞬间浓郁了十倍,化作一股微弱却精纯的暖流,涌入她的识海!
嗡——!!!
识海中,淡金色的系统光幕疯狂闪烁,艰难地维持着回溯画面的稳定!那抹被玉珏意志疯狂攻击的虎符金光,在楚明昭拼死抵抗和香囊暖流的加持下,如同风中残烛,顽强地闪烁了一下,随即被汹涌的邪念彻底淹没!画面瞬间变得模糊扭曲!
然而,就在那金光被淹没前的最后一刹那!
楚明昭的“视角”猛地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抬升!如同被一只巨手提到了半空!俯瞰着下方血腥的战场!
她看到了!
在隘口上方一处极其隐蔽的、被巨大山岩和枯藤遮掩的天然石龛里!一道身着深紫色便服、身形略显富态的身影,正静静地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下方的屠杀!他的脸隐在石龛的阴影中看不真切,但那身代表着一品大员的深紫色袍服,以及腰间悬挂的那枚即使在昏暗光线下也流转着温润光泽的羊脂玉佩——上面雕刻着狴犴兽首!
兵部尚书杨廷安!
他并非独自一人!在他身侧半步之后,躬身侍立着一个面白无须、眼神阴鸷的老者,赫然是杨廷安的心腹管家,杨福!
韩肃在下方指挥着屠杀,将最后几个辎重兵砍翻在地后,他猛地抬头,朝着石龛的方向,极其隐蔽地点了点头。随即,他快步走向那个装着虎符碎片的紫檀木箱,小心翼翼地、带着无比的贪婪和敬畏,将那块被油布包裹的沉重之物抱了出来。他并未据为己有,而是快步走到隘口旁一处不起眼的、被藤蔓遮掩的裂缝前,极其熟练地将东西塞了进去!然后,他搬过一块巨大的岩石,死死堵住了裂缝入口!
做完这一切,韩肃才朝着石龛的方向,单膝跪地,行了一个极其恭敬的军礼!
石龛阴影中,杨廷安微微颔首。他身边的杨福,则从怀中掏出一个巴掌大小、非金非玉、边缘刻着狴犴纹的黑色令牌,对着下方韩肃的方向,极其隐蔽地晃了一下。
令牌!与之前夜枭身上的腰牌一模一样!但材质和纹饰似乎更高级!
画面至此,如同承受不住巨大的压力,开始剧烈地闪烁、扭曲!玉珏的邪念如同疯狂的毒蟒,撕咬着回溯的稳定!韩肃跪地的身影、杨廷安模糊的面容、杨福手中的令牌……都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呃啊——!”现实中,天牢囚室角落的楚明昭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闷哼!身体因识海中的剧痛而剧烈痉挛!七窍同时渗出细小的血丝!巨大的精神透支和玉珏的疯狂反噬,让她如同置身炼狱!
【警告!深度回溯中断!能量彻底枯竭!生命体征急速恶化!】
【警告!‘蚀心玉珏’干扰源锁定:目标位置——紫宸殿偏殿(西戎使者下榻处)!】
【强制脱离……】
系统的警报声带着濒死的凄厉!楚明昭只觉得眼前彻底被黑暗吞噬!一股无法抗拒的冰冷力量将她从记忆深渊中狠狠抛回现实!
噗通!
她重重地扑倒在冰冷滑腻的地面上,浑身如同散了架,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大口大口的鲜血不受控制地从口中涌出,染红了身下污秽的草垫和冰冷的地砖。视线模糊,意识如同狂风中的残烛,随时会熄灭。
韩肃……杨廷安……虎符碎片……粮草劫杀……嫁祸……私藏……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背叛,所有的血腥,如同破碎的琉璃,在她混乱的识海中疯狂旋转、碰撞!
原来如此!落鹰峡粮草被劫,玄甲骑精锐尽殁的惊天血案!根本不是什么西戎偷袭!而是监守自盗!是杨廷安勾结萧凛最信任的副将韩肃,自导自演的一场屠杀!目的,就是那批粮草中夹带的——前朝虎符碎片!他们杀了自己人,抢了东西,然后嫁祸给西戎!甚至……利用那场屠杀,作为蚀心虫潮爆发的掩护?!
巨大的愤怒和一种被最深信任背叛的冰冷刺痛,如同万把钢刀狠狠剐过她的心脏!她想起韩肃在地宫溶洞中,用身体为她抵挡虫潮、断臂托付布防图的惨烈身影!想起他临终那句“护好楚明”……是伪装?是赎罪?还是……连他自己都成了这场肮脏棋局中被利用的棋子?!
“嗬……嗬……”楚明昭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冰冷的泪水混合着血水,从眼角滑落。为那些枉死的玄甲骑兄弟,也为那个可能至死都被蒙在鼓里的男人——萧凛。他信任的副将,亲手导演了这场葬送他嫡系力量的惨剧!那玄冰锁魂的玉珏操控之下,他是否……也曾感知到这份锥心的背叛?
就在这时!
一个冰冷、沙哑、仿佛带着无尽疲惫与腐朽气息的声音,如同直接在她混乱的识海深处响起,微弱却异常清晰:
“碎片……在……寒潭……眼……”
声音戛然而止,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掐断。
寒潭眼?!
楚明昭涣散的眼神猛地凝聚了一瞬!落鹰峡地宫!那个巨大的、翻涌着粘稠黑暗的蚀心巢穴入口!它旁边,就有一个深不见底的、散发着刺骨寒气的深潭!当地人称之为“寒潭眼”!难道……韩肃藏匿虎符碎片的地方,就在那里?!
这个念头如同最后一道闪电,劈开了她濒临崩溃的意识!
“呃……”她再也支撑不住,眼前彻底被黑暗吞噬,身体软软地瘫倒在血泊之中,失去了所有知觉。
只有怀中那枚紧贴心口的香囊,在冰冷的囚室里,依旧散发着微弱却执着的清苦气息,仿佛在无声地守护着这具承载了太多血仇与秘密的躯壳。
黑暗中,天牢甬道尽头,一道如同融入阴影的高大身影,静静地伫立着。萧凛背对着楚明昭的囚室,玄色的衣摆纹丝不动。他那双空洞死寂的眼眸深处,极其微弱地、如同风中残烛般,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