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庄村口,那间由废弃祠堂改建而成的屋舍,今日焕然一新。
原本斑驳的木门被修葺牢固,门轴处新装的铁制铰链,在阳光下泛着沉郁的金属光泽,仔细看去,那纹路竟隐隐带着铠甲叶片叠压的痕迹。
门楣之上,悬挂着一块崭新的牌匾,覆盖着红布。
屋舍前的小空地上,人头攒动。
不仅有张家庄的村民,还有附近村落闻讯赶来的乡邻,更有许多休沐的兵士,他们或牵着自家稚子,或抱着年幼的弟妹。孩子们穿着虽旧却浆洗得干净的衣衫,小脸上洋溢着好奇与兴奋。
穆桂英与晏安并肩站在学堂门前。
穆桂英依旧一身戎装,却未佩剑,她看着那块牌匾,眼中有着不同于战场杀伐的柔和光彩。
她侧首对晏安及周围的乡民、将士朗声道:“这学堂门上的铰链,是熔了我一副旧铠甲打成的。”她的声音清晰有力,传入每个人耳中,“那铠甲随我征战多年,护过我性命,也沾过敌血。今日让它守在这学堂门口,就是要告诉咱们的娃娃们——我们这代人,拿起刀枪,是为了让你们这代人,能安心拿起书本!”
话音落下,她与晏安相视点头,一同拉下了牌匾上的红布。
“雁门讲习所”五个端正的大字显露出来,引发了一阵热烈的欢呼和掌声。
学堂内,没有之乎者也的迂腐气。
墙上挂着《土豆种植时序图》、《边关常见草药辨》、《雁门关地势简图》。
孩子们用的算筹,是截得整齐的小木棍。
识字沙盘里,是关外常见的细沙。
穆桂英走到那群坐在蒲团上、眼神怯生生又充满好奇的孩子们面前,缓缓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他们齐平。
“娃娃们,”她的声音带着风沙磨砺过的质感,却努力放得柔和,“在这里,你们要学的,不只是认字算数。”她指向墙上的图,“要认得清哪种土能结出最甜的薯,要算得准一亩地能养活几口人,要认得全哪些草根能止血,哪些叶片能退烧!”
她的目光变得深远:“将来,你们当中,也许会有人成为耕种的好手,让关上再也无人挨饿;也许会有人成为良医,救死扶伤;也许会有人看懂山川地势,助我军百战不殆!拿起书本,学好本事,用你们的方式,守住这雁门关,守住你们爹娘用命换来的太平!”
孩子们或许不能完全理解,但那“守住”二字,却重重砸在了他们心上。
就在这时,展昭带着两名护卫,抬着两个沉重的樟木箱走了进来。箱盖开启,没有华丽的装帧,只有厚实泛黄的纸页。
里面整齐码放着兵部刊印的《武经总要》残本、带有详细注脚的《齐民要术》抄卷、以及一些墨线勾勒的《边关本草图谱》。
“这些书卷,可供学子翻阅,或有所助益。”展昭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
他的出现,尤其是那身不同于边军制式的护卫官服和沉静冷峻的气质,立刻吸引了所有孩子的注意。
一个约莫五六岁、虎头虎脑的男孩,胆子极大,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竟一步步凑到展昭身边,伸出小手,试图去摸他腰间那柄闻名天下的巨阙剑的朱红剑穗,指尖几乎要触到冰冷的剑鞘。
展昭立刻察觉,身形微不可察地一侧,避开了那小手。巨阙饮血,剑刃吹毛断发,他岂敢让孩童触碰?
可面对这懵懂无知的向往,他那足以应对万千险境的冷静心湖,竟泛起一丝从未有过的波澜。他僵立原地,惯常的冷肃在此刻全然失效,不知该如何应对。
晏安将他的无措尽收眼底,快步上前,轻轻拉住那孩子,柔声道:“石头,这把真剑很重,也很锋利,就像守护咱们雁门关的责任一样,现在还不是你能拿得动的。”
在孩子略显失望的目光中,她变戏法般从袖中取出一柄木质短剑。那剑虽是木制,却雕琢得极为认真,形制与军中制式相仿,剑身打磨得光滑圆润,还系着红色的短穗。
“喜欢这个吗?”晏安将木剑放入名叫石头的孩子手中,也对着所有围过来的孩子们说道,“记住,剑的真正意义在于‘守护’。守护你身边的人,守护你脚下的土地,守护你即将在这里学到的、能让这片土地变得更好的知识和道理。”
孩子们传递着那柄温润的木剑,听着晏安的话语,眼神渐渐从单纯的好奇,变为一种朦胧的、关于“责任”的认知。
展昭看着晏安从容地化解了这场小小的“危机”,紧绷的下颌线悄然松弛下来。他注意到那木剑的形制与军中通用佩剑相似,显然是精心准备的教学用具,心中对晏安的周全细致多了几分敬佩。
穆桂英抱臂旁观,看着孩子们专注的神情,满意地点了点头。
很快,学堂里传出了稚嫩却认真的跟读声,不是在背诵圣贤章句,而是在念“春分下种,垄要起高”“止血可用三七,消炎当寻黄芩”。
院外,兵士们利用休沐帮着加固院墙,村民们送来了新收的土豆和鸡蛋。
知识的种子,带着泥土的气息和生存的智慧,被小心翼翼地播撒进这片饱经风霜的土地。
这座“雁门讲习所”,它不仅是学堂,更是一座精神的熔炉。
它将战争的遗产——穆桂英的旧铠锻造成守护文明的基石,将厮杀的武器——晏安关于剑的理念升华为守护的信念,将最实用的生存知识,作为传承的薪火。
在这里,“安民”与“强军”不再是两条平行的线,而是在朗朗书声中,在每一个孩子清澈的眼眸里,彻底融为一体,铸就成了雁门关未来不败的灵魂。
至此,强军之路,终抵彼岸。
它所铸就的,已非一时之强盛,而是万世之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