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从张府“道歉”归来,刘备便彻底贯彻了“长兄如父”的责任感,将刘芒牢牢地栓在了自己身边。
刘芒那套能把死人说活的“忽悠”本领,让刘备在气恼之余,更深感一种不安与责任——此子若不加引导,将来必是祸福难料的大患。
于是,刘芒逍遥快活的“大都督”生涯宣告结束,开始了每日跟随大哥刘备“上班”的日子。
这一跟,可算是让他真正窥见了刘备如今经营的“事业”的全貌,也彻底坐实了他之前的猜测——他大哥刘备,眼下干的活计,放在后世,那就是妥妥的游走于灰色地带、黑白两道都沾点的“社团”生意!
以前只是零星听闻,如今亲眼所见,才知其中门道。刘备的主营业务,核心就是打着“保护行商、维持商路”的旗号,向往来涿郡的商队收取“保护费”。
当然,名目上好听些,叫做“抽成”或“助饷”。他麾下如今有二百多号乡勇游侠,装备虽不精良,但人数和气势摆在那里,等闲小股盗匪不敢招惹,商队为求平安,也愿意出这笔钱。
但这只是明面上的。更深一层,则是利用这张保护网和与郡县吏员,尤其是通过公孙瓒的关系的勾连,进行一些“特殊”货物的转运。
比如,将张家通过“特殊渠道”弄来的、按规定不得随意宰杀和贩运的牛肉,运往其他州县,卖给那些不缺钱又讲究口腹之欲的豪强世家;又比如,协助张世平、苏双这样的贩马商人,将马匹运往需要的地方,这其中难免有些规避官府监管、偷税漏税的操作。
这些生意,利润远高于单纯的保护费。
而刘备能维系这个摊子的关键,就在于他“懂得分钱”。他自己并不贪图享乐,所得钱财,大部分用于供养手下弟兄、购置器械、打点上下关系。公孙瓒以及其背后的涿郡太守一系的吏员们,因此也收入不菲,自然对刘备的活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暗中提供便利。
如此,已然形成了一个利益捆绑、运转比较成熟的组织。
跟在刘备身边,刘芒也很快认识了他目前的“核心团队”。最出挑的有三人:
一人名叫简雍。刘芒听到这名字时,眼睛顿时一亮!这可是未来刘备集团里资历极老的人物啊!史书记载,简雍与刘备有发小之谊,是最早跟随刘备的元从,资历甚至在关羽、张飞之上。
此人虽鲜有突出功劳,但为人幽默风趣,善于言谈,忠诚不二,在刘备集团内部常起到调和矛盾、润滑关系的作用,是刘备驾驭部下不可或缺的人物。
没想到,此时的他,就已经跟在刘备身边了!
此时的简雍,年纪与刘备相仿,家在涿县也算富庶,经营着米粮布匹等店铺。但他似乎志不在此,更喜欢跟着刘备厮混,家里对此倒也支持,毕竟刘备的“事业”也能给家里的生意带来不少便利。
简雍早就知道刘备有个幼弟,第一次正式见面,便笑着招手:“哟,这就是芒弟吧?过来,让阿哥好好看看。玄德,这可跟你长得不太像啊,更像婶子,多俊俏的小郎君!”
确实,刘备相貌奇特,史载“两耳垂肩,双手过膝,目能自顾其耳,面如冠玉”,继承了刘氏宗亲一些异相。而刘芒则更像母亲吴氏,眉清目秀,五官端正,手脚比例正常,在这个普遍营养不良的时代,算得上是小帅哥了。
刘芒本就跳脱,简雍为人风趣随和,毫无架子,两人虽然年纪差了一截,却很快便打成一片。
另外两人,一名张叱,一名孟毝,都是涿县本地的游侠儿,勇武敢战,是刘备手下的骨干打手。他们对刘备忠心耿耿,因着刘备的关系,对刘芒自然也颇为客气。
一行人聚在一起商议事情时,或互相调侃,或吹嘘过往经历,气氛热烈。刘芒仗着年纪小,又有一肚子来自后世的“见识”,吹起牛来比那些大人都凶,常常语出惊人,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这一日,众人聚在刘备一处简陋的“议事堂”里,商议着近期遇到的两件烦心事。
简雍先开口道:“玄德,城南勾児山那边,近来不太平。聚集了一伙流民,大概十几人,这个月已经抢了我们护送的商队两次了。虽然没得手,被我们的人打跑了,但总是个隐患。”
刘备闻言,并未动怒,反而叹息一声,脸上露出悲天悯人的神色:“唉,都是些苦命人啊。世道艰难,活不下去,才铤而走险。” 众人闻言,也纷纷跟着叹息,气氛一时有些沉闷。
刘芒竖起耳朵听着。张叱性子急,补充道:“探过了,就是些老弱妇孺,没什么青壮。饿得皮包骨头,拿着木棍柴刀,吓唬人罢了。”
刘备眉头紧锁:“都是些什么人?若是年轻力壮的,招揽过来,也能添份力量。可这……” 他语气中透着为难。
简雍似乎明白刘备的心思,接口道:“都是些年纪大的,还有老妇人,唉,确实是活不下去的累赘。我们招来也是麻烦,养不起。要不……想办法找找郡里的吏员,看能不能给他们安排个落脚的地方,施点粥米?”
刘备再次深深叹了口气,只吐出一个字:“难。如今官府哪里还顾得上这些人的死活?赋税催得紧,能维持现状已是不易。”
张叱有些不耐烦:“要我说,就带几个兄弟,趁夜摸上去,给他们剿了!反正也就十几号老弱,吓唬一下,驱散了事!”
刘备立刻狠狠瞪了他一眼,斥道:“胡说!怎能做那种事?他们也是迫于无奈才落草,我等岂能行此不义之举?与盗匪何异!” 张叱被训得低下头,不敢再言。
刘芒在一旁算是听明白了。勾児山那伙人,就是一群活不下去的老弱流民,战斗力几乎为零,但像牛皮糖一样,时不时骚扰一下,让人烦不胜烦。
大哥刘备既想维持商路安全,又于心不忍对这些人下狠手,而官府又指望不上。这确实是个让人头痛的现实难题。
最后,刘备也只能无奈决定:“暂且多加派人手,护送时警惕些。若再遇到,驱散即可,万万不可伤人性命。唉,但愿他们能寻条活路吧。”
接着,话题转到另一件事上。简雍语气带着几分凝重:“玄德,还有一事。良乡那边的戴黑子,最近胃口越来越大,交给我们的‘份子钱’屡次短少。而且他最近频繁往县城跑,行踪鬼祟。我担心……”
孟毝怒道:“这忘恩负义的家伙!当初要不是玄德兄给他一口饭吃,帮他站稳脚跟,他早饿死街头了!现在翅膀硬了,莫非是想跳过我们,直接去巴结张扈公?”
刘备沉吟片刻,眼神微冷:“张公的为人,我是信得过的,不会轻易被他蛊惑。只是这戴黑子,如此行事,确实有些不讲道义了。”
他顿了顿,决断道:“若他真存了异心,不知收敛,那便弃了吧。良乡那边,再物色个懂规矩的人扶持起来便是。”
刘芒听得暗暗点头。大哥处理这类事情,已然颇有章法,恩威并施,该怀柔时怀柔,该果断时果断,确实有了些首领的气度。
商议完正事,已近傍晚。刘备起身道:“今晚与公孙师兄及郡中几位吏员有约,在吴氏楼小聚。芒弟,你随我一同前去,少说话,多观察。”
吴氏楼是涿县最好的酒肆。当晚,雅间内,刘备、公孙瓒,还有几位郡府中的功曹、长吏等人物觥筹交错,气氛热烈。
公孙瓒相貌英俊,举止潇洒,在席间谈笑风生,既不失贵族子弟的矜持,又与这些吏员打成一片。
刘备则显得更为沉稳谦逊,敬酒布菜,言辞得体,既充分尊重在座的每一位,又不卑不亢。
刘芒作为席间唯一的小孩子,安静地坐在刘备下首,看着大哥如何与这些官面上的人物周旋。他们谈论着郡中趣闻、边境风声、乃至朝廷的一些小道消息,言语间充满了各种暗示、试探与利益交换。
表面上和风细雨,实则暗流涌动。
刘芒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大哥刘备的“事业”,并不仅仅是好勇斗狠的“黑社会”,更是深深嵌入到了涿郡地方权力结构中的一环。
他需要平衡各方利益,打点上下关系,才能在夹缝中生存壮大。这份不易与艰难,远非他之前想象中的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