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牧将苏擎近日来的脸色变化看在眼里，心中洞若观火。
他清楚，这态度的转变，固然有因玄玉灵髓缺失而起的焦虑，但更深层的原因，是治疗频率的降低和苏老太君精神的好转。
苏家这位精明的家主，眼见母亲情况稳定，又自恃本身亦是丹道大家的苏老太君在旁观摩学习，自觉摸清了大半治疗路数，那原本因性命攸关而不得不有的恭敬与依赖，便自然而然地淡了，转而开始计较得失，甚至敢甩脸色。
无非是觉得他楚牧此刻价值不如从前，却又忌惮枫玥师姐可能留下的后手，不敢真的撕破脸罢了。
面对苏擎明里暗里的催促与埋怨，楚牧当时并未反驳，只是沉默以对，心中却已冷笑。
他索性不再主动提及寻找玄玉灵髓之事，每日里除了固定的治疗时间，便是在小院中静修，或是指导柳月瑶和叶凝霜修行，逗弄一下心智如幼童的吕雪蚕，仿佛苏老太君的生死、苏擎的焦急都与他无关，只是冷眼旁观，静待时机。
苏擎那边却是真正的焦头烂额。
皇家内库的门路岂是那么容易打通？
他多方奔走，耗费了无数人情与资源，却连玄玉灵髓的影子都没摸到，反而因急切打探之举，引起了宫中一些有心人的注意。
母亲的病情虽暂时稳住，但缺少那味关键药引，终究是镜花水月，这让他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脾气也越发暴躁。
就在苏擎一筹莫展之际，一个他并不想见的人，慕容枭，竟寻了个隐秘的时机，主动找上了他。
密室之中，慕容枭摒退左右，开门见山：“苏兄，可是在为那‘玄玉灵髓’发愁？”他脸上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虚假笑意。
苏擎心头一凛，面上不动声色：“慕容侯爷消息倒是灵通。”
慕容枭压低声音，语气充满诱惑：“明人面前不说暗话。皇后娘娘乃本侯亲姐，从内库中取用一味药材，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本侯可以帮你这个忙，让皇后娘娘将玄玉灵髓赏赐给苏家。”
苏擎心中警惕大增，沉声道：“条件？”
慕容枭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一字一顿道：“简单。待苏老太君痊愈之后，你我联手，找个机会，彻底除掉楚牧！此子不除，你我两家，永无宁日！”
苏擎心头剧震，杀楚牧？
他虽对楚牧心生怨怼，但也深知此子如今声望正隆，与长孙家关系匪浅，背后更站着枫玥谷主，岂是说杀就杀的？
慕容枭此举，分明是想将他苏家彻底绑上对抗楚牧乃至其背后势力的战车，风险太大！
他心中瞬间转过无数念头，脸上却挤出一丝为难与犹豫，叹了口气道：“慕容侯爷，此事……关系重大，容苏某再想想，再想想。”
他并未答应，也未明确拒绝，反而顺势提出了给予慕容家一些商业上的便利作为“安抚”，先将这烫手山芋推开，打发走了慕容枭。
慕容枭虽有些不悦，但见苏擎态度暧昧，并未把话说死，也只得暂时按捺，收了“安抚”利益，冷笑着离去。
楚牧虽不知慕容枭与苏擎密谈的具体内容，但通过一些隐秘渠道，也知晓了两人有过接触。他心知，火候差不多了。
翌日，楚牧递牌子求见皇帝。
御花园凉亭内，皇帝屏退左右，只留那位心腹大监在远处伺候，与楚牧对坐弈棋。
“楚爱卿今日怎么有雅兴来找朕下棋？”皇帝执黑先行，落子天元，气势磅礴。
楚牧沉稳应对，口中应道：“蒙陛下厚爱，赐予殊荣，草民感念于心。近日偶有所得，特来与陛下手谈一局，以慰圣心。”
他说话间，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引向枫玥，“听闻北境近来不甚安宁，也不知师姐她独自坐镇，能否应对。”
皇帝执棋的手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落下，避开了关于枫玥的话题，反而笑道：“少年人，心思当放在修行正道上，莫要学那些朝臣妄论边事。”
他话锋一转，棋子落下，开始围攻楚牧的一条大龙，意图明显。
楚牧见状，知皇帝不欲多谈师姐，便也顺着棋局，不再提及。
他专心应对，同样以凌厉的攻势回应，棋盘上顿时杀机四伏。
一边落子，他一边仿佛随意地说道：“陛下此招围魏救赵，精妙。只是攻势过猛，若后方不稳，恐被趁虚而入。如今皇城之内，慕容家势大，苏家焦灼，长孙家看似中立，宣家神秘难测……陛下坐拥中枢，想必乐见均衡，而非一家独大吧？”
皇帝眼中精光一闪，面上却故作不悦，沉声道：“楚牧！妄论朝政，揣测圣意，你好大的胆子！”他声音带着威严，试图吓住楚牧。
楚牧却不慌不忙，一子落下，反而将了皇帝一军，语气平静：“陛下恕罪，草民只是就棋论棋。棋局如局势，需懂得取舍，把握平衡。有时看似舍弃一子，实则为了全局胜利。”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几分，仿佛闲聊般提起，“就如当初在北境森林，慕容枭侯爷曾派麾下高手截杀师姐，师姐侥幸逃脱后，他们竟又引来了血魔教的长老……若非师姐临阵突破，晋升元婴后期，只怕早已……唉，谁能想到，堂堂侯爷，竟与魔教勾结至此。”
这番话，楚牧说得云淡风轻，却如同惊雷在皇帝耳边炸响。
慕容家与血魔教有牵扯，他早有耳闻，却没想到竟已到了派人截杀、甚至能调动魔教长老的地步！这已然触及了他的底线！
他脸色微变，持棋的手指微微收紧，但帝王心术，让他瞬间收敛了异色，反而板起脸斥道：“休得胡言！慕容爱卿乃国之栋梁，岂容你肆意污蔑！”
他重重落下一子，仿佛要将棋盘震碎，目光锐利地盯住楚牧：“楚牧，你今日前来，绝非只为下棋与说这些无凭无据之事。说吧，究竟意欲何为？”
楚牧知道火候已到，不再绕弯子，坦然道：“陛下明鉴。草民今日前来，确有所求。草民需要一味药材，‘玄玉灵髓’，此物据说唯有皇家内库可能存有。”
皇帝冷哼一声：“果然！朕就知道！你费尽心思，又是下棋，又是透露秘辛，便是为此物！你可知道，此物何等珍贵？”
楚牧微微躬身：“草民知晓。草民不敢白要，愿与陛下做一笔交易。”
“哦？你拿什么与朕交易？”皇帝挑眉。
“草民知道，陛下一直想与师姐再见一面。”楚牧抬起头，目光清澈，“草民愿尽力为陛下与师姐牵线搭桥，安排一次会面。当然，师姐是否愿意见，最终还需看她本人意愿，草民只能尽力促成。”
皇帝闻言，先是有些意动，随即又有些恼羞成怒，吹胡子瞪眼道：“好你个楚牧！竟敢拿你师姐来做交易筹码！真是没大没小！”
他顿了顿，语气复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还有，你小子，真是好手段！把四大家族都玩弄于股掌之间！前日皇后还在朕耳边软语，想为苏家求取玄玉灵髓；昨日长孙明轩那老家伙，居然用他积累的军功上书，也想换此物；外面，苏擎这会儿还在议事殿门口跪着呢！这皇城的风云，倒有大半是因你这一味药而动了！”
楚牧闻言，脸上露出一抹浅淡而从容的笑意，这正是他多方算计，引导各方势力竞相争夺，从而抬高此物在皇帝心中分量的结果。
他执起一子，轻轻落在棋盘一处关键位置，顿时盘活了之前看似陷入绝境的大龙。
他抬头，看向皇帝，语气平和却带着一丝笃定，反问：
“所以，陛下，您到底给不给草民呢？”
皇帝看着棋盘上因楚牧这一子而瞬间逆转的局势，再看着眼前这个年纪轻轻却心思深沉、步步为营的少年，沉默良久，手指轻轻敲打着棋盘，最终，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罢了，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