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落在书页上，风掀动泛黄的纸角。我合上那本《翼族通史》，指尖停在“归隐忘忧谷”几个字上。
迦叶的手还覆在我手上，温热没变。
远处有孩子奔跑的笑声，穿过花海，像一阵轻快的雨点打在屋檐。他们脖子上的玉珏碎片闪着光，一晃一晃地掠过树影。
他端起茶杯，吹了口气，低声说：“写了平乱，立约，归隐……够了。”
我看着他侧脸，发间已有银丝，眼角也有了纹路。可他的眼神还是那样，像是三百年前第一次在瘴气林里望向我时的样子。
“真的够了吗？”我问。
他没回答，只是放下茶杯，转头看我。
他的目光落在我眉心，停了很久。然后抬起手，指尖悬在空中，轻轻一划。
一道金光浮现，如细线般游走，在虚空中勾出一道符文。那是魂契阵的起笔。
我怔住，没有动。
他知道我在想什么。三百年前，他在诛仙台碎魂救我，只剩半魄残存于玉珏；后来重生为迦叶，失忆三年，靠玉珏感应才找回本源。每一次重聚，都耗尽彼此气运。
全魂相契，意味着若一人魂灭，另一人也将彻底消散。再无轮回，再无归来。
可他指尖的金光没有迟疑，缓缓落下，印在我眉间。
一股暖流从眉心扩散，顺着经脉流淌。我听见体内某处轻微震动，仿佛封藏已久的碎片开始共鸣。
那是他三百年前留在我体内的魂魄残痕，一直沉睡着。
此刻被唤醒。
他低声说：“三百年前，我用半身魂魄换你生。”
金光骤然亮起，符文延展成阵，沿着我皮肤蔓延，一路向下，与锁骨下方那道淡金血脉纹路相接。
两道光芒交汇，融为一体。
“今天，”他声音很轻，却稳得不容动摇，“我用全部魂魄，许你永世不离。”
话音落下的瞬间，颈间的玉珏猛地一震。
那枚曾碎裂成两半、被我磨成挂饰的玉珏，原本裂痕清晰可见。可现在，裂口竟一点点消失，整块玉石恢复如初，通体流转着柔和光晕。
紧接着，玉珏自行浮起，悬在我们之间。
它缓缓旋转，忽然从中裂开——不是断裂，而是化作两团纯粹的光点，分别朝我和迦叶眉心飞来。
我闭上眼。
光点没入肌肤的刹那，脑中响起一个声音。
稚嫩，颤抖，带着喘息——
“等你在昆仑虚。”
是三百年前的我。那个躲在瘴气林深处、浑身是伤的小女孩，在他把我抱起来前，用尽力气说的最后五个字。
我没睁眼，又听见另一个声音。
是我的，现在的，平静而坚定——
“我一直在等你。”
两句话重叠在一起，像两条河流终于汇入同一片海。
身体里的暖意越来越强，像是被某种东西彻底填满。那些曾经缺失的部分，那些因生死分离而空荡的地方，全都回来了。
我的黑翼不受控制地展开，漆黑羽翼自肩胛延伸而出，微微颤动。可没有风掀起尘土，也没有灵力波动惊扰花草。这一瞬的展翼，不像战斗，不像防御，更像是一种回应。
一种归属的本能。
迦叶的手仍停在我眉心，金光渐渐沉入皮肉，化作一道永不褪色的印记。与此同时，他自己的眉心也浮现出同样的契纹，一模一样，如同镜像。
魂契完成。
从此以后，我们的魂魄不再独立存在。哪怕天地崩毁，轮回中断，只要一丝意识尚存，就能感知到对方的位置，听见对方的心跳。
我不再怕失去他。
也不再怕自己走得太远，忘了回来的路。
我睁开眼，看见他正望着我。他的呼吸比刚才慢了一些，脸色略显苍白——全魂交付，终究不是轻松的事。我能感觉到他体内的灵力正在重新梳理，与我的节奏逐渐同步。
“疼吗？”我问他。
他摇头，反握住我的手：“反而觉得……完整了。”
我低头看我们交握的手，掌心贴着掌心，脉搏同频跳动。这不是错觉，是魂契带来的真实联结。
远处的孩子还在追逐，笑声断断续续飘来。有个小女孩不小心摔倒，立刻被同伴扶起，拍拍灰继续跑。她们经过院子外的小径，其中一个抬头看了我们一眼，咧嘴笑了。
我们也笑了。
迦叶靠着藤椅背，轻轻把我拉近。我顺势靠在他肩上，闻到他衣襟上淡淡的草木香。这是他常用的熏香，百年未变。
“以后没人能分开我们了。”我说。
“嗯。”
“就算你又失忆呢？”
“魂契不会骗人。”他摸了摸眉心的契纹，“只要它还在，我就一定会回来找你。”
“要是你不记得‘迦叶’这个名字呢？”
他顿了一下，转头看我：“那你喊一声试试。”
我张了 mouth，刚要开口——
院门口传来脚步声。
一个小女孩跑了进来，手里举着一张纸，满脸兴奋。她穿着浅蓝布裙，头发扎成两个小辫，脸上沾着花瓣。
“老师！老师！”她大声叫，“我画出来了！”
我把身子坐直，接过她递来的纸。
是一幅聚魂阵，线条歪斜但结构完整。她在阵心画了两个人，靠得很近。左边那个头顶金光，右边那个背后有黑翼。
“这是我画的您和迦叶大人！”她说，“书上说你们一起破了天帝结界，是真的吗？”
我没说话，把画递给迦叶。
他接过看了一眼，嘴角扬起。然后抬手，在画中两人之间，轻轻点了一下。
一点金光落下，渗入纸面，竟在画上形成一个微小的符文——正是刚刚完成的魂契阵核心图样。
小女孩瞪大眼睛：“哇！会发光！”
她蹦跳着跑出去，嘴里哼起不成调的歌谣。
风再次吹进院子，卷起几片花瓣，落在翻开的书页上。阳光移到第四块石板，影子更长了。
迦叶重新握住我的手，十指紧扣。
他的体温真实，呼吸平稳，眉心的契纹隐隐发烫。
我也握紧他。
这一刻，我不是翼君，不是祭司，不是谁口中的传奇。
我只是阿烬。
是他穿越三百年生死也要奔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