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珏震动的那一刻，迦叶的手指抽了一下。他正靠在烬羽肩上，呼吸浅得几乎听不见。那一下震颤像是从骨头里传出来的，顺着腰间一路窜到指尖。
烬羽察觉到了。她低头看了眼那枚拼合的玉珏，边缘还沾着方才滴落的水珠。它还在动，不是轻微晃，是持续地、有节奏地往上浮。
“你要自己走？”她问。
迦叶想点头，脚刚抬就软了下去。他撑住她的肩膀，喉咙里压出一声闷响，没说出话来。
烬羽没等他回答，直接转身蹲下，把他背上肩。他的重量压下来时，她膝盖晃了半寸，但没松手。她知道现在不能停，也不能回头。
南荒的风带着湿气，吹过残破的圣殿废墟，卷起地上碎裂的符纸。远处若水河面依旧泛着幽蓝光，像一块沉在地底的冷玉。她踩进瘴林，脚下腐叶发出细碎的断裂声。雾已经起来了，灰紫色贴着地面爬，缠住她的靴子。
迦叶伏在她背上，额头抵着她肩胛骨的位置。他体温在降，说话声音断断续续：“别绕……走蚀骨坡。”
“你怎么知道我要绕？”
“你左脚落地比右脚重，是避开塌陷区的习惯动作。”他咳了一声，“以前在翼族边境……你也这样背过伤兵。”
烬羽没接话。她确实记得。那时候她还是个谋士，奉命去前线收尸，顺手救了个快断气的斥候。那人后来死了，就在她怀里咽的气。
她加快脚步，穿进林子深处。树根盘结如蛇，枝干交错遮住天光。玉珏悬在迦叶腰侧，越往前走，震动越强，到最后竟自行离体半寸，微微指向若水方向。
迦叶忽然伸手想去抓它。
烬羽摇头：“让它引路。”
“我不放心。”他说，“这东西认的是我，不是你。万一……”
“万一什么？”
“万一它带你去死地呢？”
烬羽冷笑：“那你更该抓紧我。反正你现在连站都站不稳，还想管玉珏？”
迦叶没再说话。他闭着眼，手指却一直勾着她衣领，怕摔下去。
林子终于到了尽头。前方地势下沉，一条窄岸伸向若水中央。河水静得不像活物，表面平滑如镜，映不出人影。只有玉珏靠近时，水面才泛起一圈极淡的涟漪。
烬羽将他放下，让他靠着一块青石坐着。她跪在旁边，掌心按在他胸口，灵力缓缓送进去。微弱的白光从她指缝漏出，像是夜里燃尽前的最后一星火。
迦叶睁眼看了她一眼：“别用聚魂术。你上次耗得太狠。”
“不用你也会死。”她说，“你经脉乱成一团，若水的牵引力再拉一下，你就彻底散了。”
“那就让我散。”他抬手抓住她手腕，“若水不会回应血，也不会回应力。它只回应信。”
“信什么？”
“信它能破咒。”他盯着河面，“刚才那一滴水落下，玉珏才动。不是因为灵力，是因为我把它放进若水——我做了这个动作，就像我相信它有用。”
烬羽皱眉：“你是说，破解血翼咒不需要献祭？”
迦叶没回答。他抬起手，让玉珏悬在身前。那枚玉此刻完全离体，浮在空中，轻轻转了一圈，然后笔直指向河心。
几乎同时，水底传来声音。
不是从耳朵进来的，是直接撞进脑子里的。苍老，平静，带着久远的气息。
“若水反噬，可破血翼咒。”
烬羽猛地抬头。她没看到任何人影，也没有波纹扩散。可那声音清晰得像贴着耳膜响起。
“但需有人引它出世。”声音继续说，“以身为引，魂不退避。”
迦叶撑着石头站起来。他腿还在抖，但站住了。
烬羽立刻挡在他前面：“你说的‘人’是谁？是你，还是我们？”
水中没有回应。
迦叶伸手绕过她肩膀，握住了轩辕剑。剑身轻鸣一声，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我去。”他说。
烬羽反手一把扯住他衣袖：“你疯了？你现在的状态，踏进若水三步就会被吸干！”
“那也得我去。”他看着她，“我是昆仑虚弟子，是轩辕剑主，是唯一能让诛邪阵运转的人。如果我倒在这里，后面没人能接手。”
“所以你就打算一个人去送死？”
“这不是送死。”他摇头，“这是选择。”
烬羽突然笑了。笑得很短，也没到眼里。“你忘了我是谁。我是阿烬，是那个在瘴气林里活下来的私生女，是亲手把离渊推下王座的人。你以为这种时候，我会让你一个人往前走？”
迦叶看着她。
她抬手，把玉珏从他腰带上解下来，放在两人中间。“若水要的是‘信’，对吧？那它就得看到两个人都信。不是谁替谁牺牲，是我们一起做这个决定。”
迦叶嘴唇动了动，没说出反对的话。
烬羽握住他的手，把玉珏按在他们交叠的手心上。冰冷的触感从掌心蔓延开来，紧接着，玉珏发出一道微光，直直射入河面。
整条若水开始震颤。
不是翻涌，也不是炸开，而是从深处传来一种低沉的震动，像是大地的心跳被唤醒。河水依旧平静，但颜色变了，由蓝转银，又从银转暗，最后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黑。
迦叶感觉到一股拉力，来自河底。不是攻击性的抽取，而是一种召唤，缓慢而坚定。
他知道，若水在等他们踏入。
“你还记得第一次见我的地方吗？”烬羽忽然问。
迦叶点头：“瘴气林，你躲在枯树后面，手里攥着一把锈刀。”
“那时候我以为你会杀我。”
“我也以为你会偷袭我。”
烬羽嘴角动了动：“结果我们都错了。”
迦叶反握紧她的手：“现在也不会错。”
他们一起迈步。
第一脚踩进河水时，温度并不冷。反而像温水，轻轻包裹住脚踝。第二步，水面终于起了波纹，一圈圈向外荡开。玉珏悬浮在他们头顶，光芒越来越亮。
第三步，迦叶忽然踉跄了一下。
烬羽立刻扶住他。他脸色发白，额角渗出血丝，那是经脉崩裂的征兆。
“还能走？”她问。
“能。”他说，“只要你在前面。”
他们继续向前。水已没至小腿，阻力变大，每一步都需要用力。远处岸边的石头已经看不清了，四周只剩下流动的黑水和头顶那一点玉光。
迦叶忽然停下。
“怎么了？”
“我听见了。”他说，“离渊的声音，在下面。”
烬羽眯眼看向河底：“他也想借若水复活？”
“不止。”迦叶咬牙，“他要把整个南荒变成他的躯壳。”
“那就毁了他。”
迦叶点头。他们再次迈步。
水到了膝盖。
玉珏的光突然暴涨，照得河底隐约可见。那里有一道裂缝，深不见底，边缘刻满古老符文。那些符文正在发光，一明一灭，像是呼吸。
烬羽盯着那道缝：“那就是血翼咒的源头？”
迦叶刚要答，身体猛然一震。他张嘴，却没有声音出来。整个人往后倒，全靠烬羽死死抱住才没沉下去。
她看见他瞳孔在收缩，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迦叶！”
他抬起手，指向河心深处，声音破碎：“它……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