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院“养心斋”:笔墨间的智慧与牵挂
夕阳把“养心斋”的窗棂染成暖金色时,表舅泡的茉莉花茶刚续上第三遍。玻璃杯里的茉莉花瓣舒展着,茶香混着满室的墨香,漫过书桌,绕着墙上挂着的书法作品打转——楷书《满江红》的笔锋在暖光里添了几分柔和,行书《兰亭集序》的线条似也沾了茶香,变得更温润。我捧着茶杯,指尖蹭过温热的杯壁,听他慢悠悠讲完老烟斗的门道,忽然觉得这方小屋格外安静,连窗外老槐树的叶子沙沙作响,都像是在为这场对话伴奏。
和表舅聊天,总让人觉得踏实。他是长辈,年过八旬,曾是万人村的老支书,按说该有几分长者的威严,可他身上偏偏没有半点架子。说话时声音不高,语速不快,眼角总带着笑,偶尔还会用袖口轻轻擦一下老花镜,那模样,像极了邻家和蔼的爷爷。聊到兴起时,他会起身从书架上翻出旧照片、老账本,指着上面的细节给我看;讲到动情处,他会停顿片刻,眼神飘远,像是在回味那些逝去的岁月。这种交流,没有长辈对晚辈的居高临下,只有两个对生活有共鸣的人,在笔墨香里分享心事,如沐春风。后来我才明白,这份从容与温和,或许是他当了几十年村支书,做了无数次思想工作沉淀下来的智慧——见多了家长里短,懂了人心冷暖,便知道如何用最舒服的方式,把话说到人心坎里。
就像此刻,他刚听完我讲完写《父亲的老烟斗》的初衷,没有急着评价,而是先话锋一转,问起了我家里的情况:“你爹娘最近身体咋样?上次听你丈母娘说,你爹去年冬天还住了回院,现在恢复得还好不?”
这话一问,我心里忽然一沉,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轻声说:“表舅,我老父亲今年不在了。”
表舅闻言,脸上的笑容慢慢收了些,他沉默了片刻,轻轻点了点头,语气里多了几分惋惜:“哎,我想起来了。今年夏天的时候,你叔跟我说过一嘴,说要去你们家看看,还说你爹走得挺安详。当时我还想着,等你回村了,得问问具体情况,没想到今天才跟你聊起这事儿。”他顿了顿,又问:“你爹走之前,身体是不是一直不太好?去年冬天听说是心脏的问题,后来有没有好转些?”
我点点头,跟他说起老父亲最后的日子:“去年冬天确实住了回院,医生说心脏供血不太好,后来回家休养,开春的时候还能在院子里散步,没想到入夏后突然就不行了。走的时候很安详,没遭啥罪。”
表舅听着,手指轻轻敲着书桌边缘,像是在安慰我,又像是在自我宽慰:“人老了,就像熟透的果子,总有落地的时候。只要没遭罪,走得安详,就是福气。你也别太难过,好好照顾你娘,她老人家现在肯定更需要你。”
提到我母亲,我心里又暖了些:“我娘现在跟我哥住,哥嫂照顾得挺好,我每个月都回去看她,视频电话也没断过。就是有时候想起我爹,还是忍不住难受。”
“正常,父子情深嘛。”表舅笑着说,眼神里满是理解,“我爹走的时候,我才三十多岁,刚当村支书没几年,那时候忙得脚不沾地,连好好陪他最后几天都没做到,现在想起来还觉得遗憾。不过后来我想通了,老人在世的时候,咱们好好孝敬,别留遗憾,走了之后,把他们的念想放在心里,好好过日子,就是对他们最好的告慰。”
他这话,像一股暖流,慢慢淌进我心里。正想再说点什么,表舅忽然话锋一转,说起了我丈母娘:“对了,你丈母娘今年也八十多了吧?上次你回村,她还跟我念叨,说你在外地工作不容易,总想着给你寄点老家的土特产。”
提到丈母娘,我心里满是感激:“是啊,她今年八十三了,身体还算硬朗,就是耳朵有点背。这次我回村,从洛阳火车站下车,没敢耽误,在车站喝了碗豆腐汤,就赶紧往家赶。我在千里之外工作,最牵挂的就是她和我娘——毕竟丈母娘也是娘,她在家好好的,我在外头才能安心。”
“说得好!‘丈母娘也是娘’,这话在理!”表舅一下子笑了,眼睛都眯了起来,他重重地点了点头,语气里满是赞同,“现在年轻人压力大,上有老下有小,既要忙着挣钱养家,又要照顾老人孩子,不容易。我知道你在外地工作,经常回不来,能有这份心,就比啥都强。”他顿了顿,又语重心长地说:“不过你得记住,老人年纪大了,图的不是你给多少钱、买多少东西,而是能经常见见面,说说话。你丈母娘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肯定盼着你常回村看看。有时候你哪怕只是陪她吃顿饭,听她唠叨几句家常,她心里都能高兴好几天。”
我点点头,想起每次回村,丈母娘总是提前几天就开始忙活,炖肉、包饺子、晒干货,把我爱吃的东西都准备好。临走时,还会往我包里塞满土特产,絮絮叨叨地叮嘱我“在外头要好好吃饭”“别太累着自己”。那些看似平常的举动,藏着最朴素的牵挂,也让我明白,“丈母娘也是娘”这句话,不只是说说而已,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表舅看着我若有所思的样子,又接着说:“我当村支书那几年,见多了家里的矛盾,很多时候不是因为没钱,而是因为缺少沟通。年轻人觉得老人唠叨,老人觉得年轻人不孝顺,其实都是因为没站在对方的角度想问题。你能把丈母娘当亲娘待,这就很难得。以后不管工作多忙,都别忘了常给她打个电话,要是能回村,就多陪她待几天,别让她觉得孤单。”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什么,起身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本泛黄的笔记本,笔记本的封皮上写着“工作笔记”四个字,是他当村支书时用的。他翻开笔记本,指着其中一页说:“你看,这是我当年记的,村里有户人家,儿子在外地打工,好几年不回村,老母亲想儿子想得睡不着觉,后来我给那儿子打了个电话,跟他说了老母亲的情况,他第二天就赶回来了。从那以后,他每个月都回村看母亲,家里的矛盾也没了。其实老人要的真不多,就是一份牵挂,一份陪伴。”
我凑过去看那本笔记本,上面的字迹工整,记录着村里的大小事,有村民的矛盾调解,有村里的建设规划,还有他对工作的思考。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藏着他当村支书时的责任与担当,也藏着他对村民的牵挂。忽然想起我儿子之前说的话——有次儿子看了我写的文章,笑着说:“爸,要是你当年的命运不一样,回到几十年前,说不定也是个合格的共产党书记。”当时我只当是儿子的玩笑话,可此刻看着表舅的笔记本,听着他的话,忽然觉得,无论是当书记,还是当普通人,最重要的都是要有一颗真诚的心,一份对生活的热爱,一份对他人的牵挂。
表舅把笔记本合上,放回抽屉里,又给我续了杯茶:“其实做人跟当干部一样,都要讲良心,讲责任。你对老人好,老人心里记着;你对别人好,别人也会对你好。就像我当年建五八水库,那么多人愿意跟着我干,不是因为我有多大的本事,而是因为我真心实意为村民着想,他们信我。现在你在外头工作,也是一样,不管做什么,都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起家人的期待。”
夕阳渐渐沉下去,透过窗户,把“养心斋”里的一切都染成了暖红色——墙上的书法作品像被镀了层金边,书桌上的笔墨纸砚泛着柔和的光,连那只老算盘,都仿佛在暖光里多了几分岁月的温度。表舅还在絮絮叨叨地讲着,从他当村支书的往事,到村里的变化,再到对年轻人的期许。他的话没有华丽的辞藻,却字字句句都透着真诚;没有高深的道理,却满是生活的智慧。
我忽然明白,表舅之所以能把日子过得这么通透,把人际关系处理得这么好,正是因为他始终怀着一颗善良、真诚的心,懂得换位思考,懂得珍惜亲情,懂得承担责任。他用自己的一生,诠释了什么是“为人处世的智慧”——不是耍小聪明,不是投机取巧,而是用真心换真心,用温暖暖人心,用责任担使命。
临走时,表舅送我到院门口,站在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前,他又叮嘱我:“回去后好好工作,好好照顾家人,有空常回村看看。不管走多远,都别忘了老家的人,别忘了自己的根。”
车子开出村口,我回头望,表舅还站在木门前,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像院里的老槐树,坚定地守着那方小院,守着“养心斋”里的笔墨与初心。手里的茶杯还带着余温,心里满是表舅的叮嘱与牵挂。忽然觉得,这次回村,不只是一次简单的探亲,更是一场心灵的洗礼——表舅用他的人生经历,用他的为人处世智慧,给我上了生动的一课,也让我更加明白,什么是亲情,什么是责任,什么是生活的真谛。
而这些智慧与感悟,就像“养心斋”里的墨香,会一直萦绕在我心头,指引着我往后的人生道路,让我在忙碌的生活中,始终保持一份清醒,一份真诚,一份对生活的热爱与对家人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