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头在司炉和司机的操控下,缓慢而坚定地驶上铁轨。那“哐当、哐当”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伴随着蒸汽活塞运动的“嗤嗤”声,构成一曲工业时代粗犷的交响乐。车头后面,还挂着几节同样由钢铁和木材制成的平板车厢,上面用绳索固定着一些压舱用的巨石,以模拟载重状态。
起初,它的速度很慢,比人步行快不了多少。但随着蒸汽压力的增加,驱动轮旋转得越来越快,车轮与铁轨的撞击声也变得愈发急促、有力。
“快了!快了!”有人指着喊道。
只见那黑色的钢铁巨兽开始加速,沉重的车轮碾过钢轨接缝,发出节奏明快的轰鸣。白色的蒸汽从车体两侧猛烈喷出,如同巨兽在喘息。它沿着这段长度有限的演示轨道,开始奔跑起来,速度越来越快,渐渐超过了奔马的速度!
一股强大的气流随着它的疾驰扑面而来,卷起地上的尘土,吹得近处官员的衣袍猎猎作响,冠帽险些被吹飞。那磅礴的气势、震耳的噪音、以及远超任何畜力的速度,让所有围观者心神剧震。
几位年纪较大的官员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脸上露出惊惧之色。就连一些见惯了沙场征伐的武将,也为之色变,手不自觉地按在了佩剑上。
“如此神速……若用来运送粮草军械……”一位兵部的官员失声叫道,眼中爆发出炽热的光芒。
“载重如此……若用于漕运……”户部官员也陷入了沉思。
火车头拉着沉重的车厢,在不到一里长的轨道尽头开始减速。司炉拉响了汽笛,一声尖锐、悠长、划破长空的汽笛声“呜——”地响起,震得人耳膜发麻,也彻底震撼了所有人的心灵。
随着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和最后喷出的一大股白色蒸汽,这个钢铁巨兽终于稳稳地停在了轨道的尽头。现场陷入了一片死寂,只剩下锅炉余火的“嘶嘶”声和人们粗重的呼吸声。
片刻之后,巨大的喧嚣和议论声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爆发开来!
“神乎其技!真乃鬼斧神工!”
“竟有如此造物!竟能如此迅捷!”
“若此路真能通抵山西,煤价焉能不降?!”
“何止是煤!天下货物,皆可朝发夕至!”
质疑、惊叹、狂热、恐惧……种种情绪在百官脸上交织。先前所有的不解和怀疑,在这一刻,都被这钢铁巨兽展现出的强大力量击得粉碎。刘之凤激动得满面红光,不停地向周围同僚解释着原理,尽管大部分人根本听不进去,还沉浸在巨大的震撼之中。
刘庆静静地站在人群前方,负手而立,脸上看不出喜怒,唯有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语言的解释苍白无力,唯有亲眼见证这工业力量的具象化,才能打破这些人根深蒂固的认知壁垒。
他等待议论声稍平,才缓缓转身,面向心神激荡的百官,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诸位都已亲眼所见!此非虚言,此乃工部匠作监与格物院通力协作之功!此火车之力,可抵千百骡马;此铁路之效,能缩万里为咫尺!修筑此路,固然耗资巨大,但一旦功成,其利绝非区区煤价可衡量!”
他目光扫过众人,语气斩钉截铁:“届时,山西之煤,可如京西之土石般廉价!北地之粮,可迅速调往江南!九边之军需,可源源不绝!天下财货,流通加速,税赋自然充盈!此路,非仅为运煤之路,实乃我大明之国脉所系,强盛之基!”
他再次抛出了那个诱人的前景,但这一次,再也没有人觉得这是天方夜谭。那刚刚呼啸而过的钢铁巨龙,就是最有力的证明!
“陛下!侯爷!”刘之凤率先跪倒在地,声音因激动而颤抖,“臣恳请朝廷,速定大计,兴建铁路!此乃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之伟业啊!”
“臣等附议!”
“恳请陛下、侯爷圣裁!”
这一次,附和之声不再是出于权势的压迫,而是带着发自内心的震撼与期盼。就连最初质疑最力的御史张言,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望着那静卧在轨道上的黑色车头,目光复杂,最终化为一声长叹,深深一揖。
小皇帝在銮驾上,虽然不太明白这铁家伙到底有多厉害,但看到满朝文武如此激动,也觉与有荣焉,在司礼监的提示下,稚声宣布:“准卿等所奏!此事,由平虏侯全权办理!”
“陛下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万岁之声,响彻南郊。这一天,北京城的百官,亲眼目睹了一个新时代的序章,在这钢铁的轰鸣与蒸汽的咆哮中,缓缓拉开。
这具被他提前催生的“钢铁巨兽”,与其说是成熟的工业产物,不如说是一个精心打造的“概念验证机”。它体积比后世标准机车小了近三分之一,锅炉压力勉强达标,传动结构更是简化版中的简化版。
刚才那段短暂的演示,已是集中了目前能调集的所有顶尖工匠,经过无数次调试才勉强达到的效果。可靠性、耐久性、维护性……这些关乎实用的关键问题,都还是悬而未决的难题。
然而,这些深层的忧虑,此刻并不能为外人道。他必须维持这“天工造物”无所不能的光环,因为这是推动变革所必需的动力。
正当他思绪纷飞之际,小皇帝却趁着群臣沉浸在震撼与议论中,悄悄溜下銮驾,跑到刘庆身边,拽着他的蟒袍衣袖,仰起小脸,眼中闪烁着孩童独有的、毫不掩饰的好奇与渴望,压低声音却难掩兴奋地说:“叔!你让朕去看看那个大铁家伙嘛!它叫起来真威风!”
这一声“叔”,叫得刘庆心头猛地一紧,后背瞬间沁出一层细汗。他飞快地瞟了一眼四周,见众臣的注意力大多仍被静止的火车头所吸引,并未留意到御座这边的细微动静,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他连忙俯下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带着几分无奈和告诫:“陛下!臣不是再三叮嘱过吗?在朝臣面前,万不可如此称呼!君臣之礼,不可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