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一个时辰后,各方初步回报陆续传来。
崔呈秀处回报:各城门今日均未见符合张氏特征的中年妇人出城记录,其家中及常去之处亦未见踪影,此人如同人间蒸发。
徐石麒处回报:青翠轩相关人等十余名已全部拘传到案,正在偏厢分开审讯,初步得知,昨夜确系顺天府尹王国厚亲至,强行命柳大家陪侍陈御史。
仵作初步验尸格目呈上:柳大家颈部有符合自缢的索沟,但这索沟之下,却有明显的手印……肢体多处有新鲜淤伤,尤其手腕处有挣扎约束痕迹,且……已非处女之身。死因暂定为“自缢”,但生前曾遭受暴力侵犯迹象明显。
王汉看着崔呈秀、徐石麒以及仵作呈上的初步回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城门无踪、老鸨失踪、青翠轩众人证词指向明确、尸检结果更是触目惊心!这一条条线索,如同一条冰冷的锁链,已将昨夜发生在青翠轩的丑恶行径勾勒出清晰的轮廓。
他猛地一拍惊堂木,声响在大堂内炸开,震得所有人心中一颤。目光如两道寒冰,直射向瘫软在地、面如死灰的顺天府尹王国厚,厉声喝道:王国厚!事到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可说?!难道非要本官请出平虏侯的令箭,你才肯如实招认,求得一个坦白从宽吗?!
王国厚被这声怒喝吓得浑身一哆嗦,但求生欲让他强自镇定,抬起头,脸上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扭曲表情,咬牙狡辩道:王……王阁老明鉴!下官……下官绝非臆断!此案……此案定然是那老鸨张氏刁滑奸诈,因经营不善,逼死了自家姑娘,又恐担罪责,故而……故而设下此局,攀诬朝廷命官,意图诈骗钱财,搅乱视听!对!定然是如此!
王汉闻言,不怒反笑,鄙夷之极:呵呵……好一个定然是如此!王大人,原来你这位堂堂顺天府尹,执掌京畿刑名,断案全凭这般天马行空的臆测?城门记录不看,关键人证不寻,现场勘查敷衍,尸体验检草率!单凭你这颗聪明绝顶的大脑袋,上下嘴唇一碰,就能将一条人命大案定性为刁民诈骗?本官今日倒是大开眼界了!
下官……下官并非此意……王国厚被噎得哑口无言,冷汗浸透了后背的官服,还想继续狡辩,搜肠刮肚地寻找说辞。
王汉根本不给他再开口的机会,猛地站起身,不再看地上那摊烂泥般的王国厚,转向堂下肃立的刑部衙役,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来人!持本官手令,并刑部、大理寺协查公文,即刻前往御史陈成林府邸!以涉嫌人命重案之名,将嫌犯陈成林缉拿归案!若遇抵抗,可依法强行拘传!速去!
得令! 几名刑部衙役轰然应诺,接过令箭公文,转身如虎狼般冲出大堂,直奔陈成林的府邸而去。
王国厚听到缉拿陈成林几个字,最后一丝侥幸也荡然无存。大势已去,不仅陈成林完了,他自己也彻底完了。王汉这是要撬开陈成林的嘴,坐实所有罪证,届时,他王国厚所有的谎言和遮掩,都将被撕得粉碎。
王汉冷冷地瞥了一眼魂飞魄散的王国厚,对崔呈秀和徐石麒道:两位大人,烦请加紧审讯青翠轩一干人证,并详验尸身,固定所有证据。待陈成林到案,本官要亲自问话!
京城之内,消息传得比风还快。清晨还只是影影绰绰的流言,说顺天府门口有个老鸨报官被打了出来,案子似乎牵扯到某位御史。到了午后,这模糊的传言就被一桩实实在在的事件坐实了,只见数名刑部衙役手持令箭,如狼似虎地冲入御史陈成林的府邸,不多时,便将一位官袍不整、发髻散乱、面色惨白的陈成林从里面押解出来,径直往顺天府衙方向而去。
这一幕,被无数沿街的百姓、商贩看在眼里,顿时激起千层浪。御史,那是清流言官,是百姓眼中“告御状”的大人物,如今竟如犯人般被锁拿?一时间,街头巷尾议论纷纷,各种猜测和传闻不胫而走,更有好事者尾随着衙役的队伍,想去看个究竟,将这顺天府衙外围得水泄不通。御史犯案,而且是涉及人命的刑案,这在大明京城可是极为罕见的大事!
消息如同炸雷般传到了都察院。原本肃静的衙门此刻如同沸水一般,各级御史们纷纷从各自的廨署中走出,聚集在庭院和廊道之中,交头接耳,人人脸上都写满了惊愕、愤怒与不安。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去找祁总宪!”,人群便如同找到了主心骨,一股脑地涌向了左都御史祁彪佳处理公务的堂屋。
不大的房间瞬间被情绪激动的御史们挤得水泄不通。众人七嘴八舌,声音嘈杂,充满了愤懑之气:
“总宪!您都看到了吧?陈御史就这么被刑部的人抓走了!这哪里是依法办案?这分明是平虏侯挟私报复!就因成林兄昨日在宫门前直言进谏,触怒了他,今日便罗织罪名,构陷下狱!我等若坐视不理,都察院威严何在?言路岂不从此断绝?!”
“说得对!总宪大人!平虏侯如今权势熏天,行事愈发跋扈!若连我等风宪官都可随意锁拿,这大明天下还有何公道王法可言?都察院绝不能袖手旁观啊!”
“总宪!您得拿个主意啊!陈御史不能白受这冤屈!”
祁彪佳端坐在主位之上,面对群情激愤的下属,心中如同明镜一般。他何尝不知此事背后极有可能是刘庆在推动?何尝不忧虑言路受挫?但早上与何腾蛟的会面,以及他对案情的初步判断,都让他深知此事绝非简单的“报复”二字可以概括。陈成林自身不检点,授人以柄,才是致命伤。
他抬起手,示意众人安静,脸上露出既痛心又无奈的神色,声音沉重地说道:
“诸位同僚,稍安勿躁!尔等心情,本官感同身受!陈御史之事,本官亦感震惊与痛心!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