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稍作停顿,让这番话的意味在众人心中沉淀,随即话锋一转,落到了人才选拔的根本上:
“正因如此,今年这科举取士,便显得尤为重要,绝不能再沿用旧例。八百名额,并非只为填补官缺,更是要为这变革之局,遴选、储备新血。选拔标准,必须革新!”
刘庆的声音清晰敲在几位老臣的心头:
“不能再仅仅以文章是否华美、经义是否娴熟作为取舍的唯一标准。更要着重考察士子是否具备开拓之思想、务实之精神、乃至对算术、律法、工造、地理等实用之学,有无兴趣与潜质。要选拔那些敢于想象、勇于任事,能理解并投身于这千年未有之变局的人才!”
他看向何腾蛟,语气虽缓,却带着明确的要求:
“元辅,此事关乎国运长久,礼部、吏部需通力协作,重新拟定考评细则。务必让天下士子明白,朝廷如今需要的是能治事的干才,而非只会空谈的腐儒。”
何腾蛟心中波澜起伏,这不仅仅是科举标准的调整,更是对延续数百年的文人取士传统、乃至整个士大夫阶层价值观念的一次巨大冲击。然而,面对刘庆展现出的强大意志和已经启动的变革车轮,他只能压下心中的不适与疑虑,躬身应道:
“侯爷所虑极是,老夫……明白。内阁会即刻督促礼、吏二部,仔细研议新规,务求在恩科之中,选拔出侯爷所需之俊杰。”
高名衡在一旁默默点头,他虽也对某些新事物感到茫然,但更能体会到刘庆急于打破僵局、寻求突破的迫切心情。这大明,或许真的需要换一种“活法”了。
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文渊阁内略显凝重的气氛。一名书吏快步走入,躬身禀报:“侯爷,平逆军王将军麾下有加急信使到!”
刘庆闻言,霍然从案后站起,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抑制的期待:“快!让他立刻进来!”
一名风尘仆仆、甲胄未卸的信使随即被引入,单膝跪地:“末将参见侯爷!参见各位大人!”
“不必多礼,快起身回话!”刘庆挥手示意。
信使站起身。一旁的何腾蛟心中莫名一紧,平逆军不是奉命巡防山西边关以防蒙古异动吗?怎会有信使从……他猛然想到一个可能,脸色微变,莫非是边关出了大变故?
不等何腾蛟细想,信使已朗声禀报:“侯爷,末将奉王将军之命,先行回京向侯爷禀报要务!”
刘庆目光扫过屋内几位面露疑惑的阁老,神色恢复平静,淡淡道:“此处皆是国之柱石,但说无妨。” 消息迟早要公开,此刻正好让这些老臣亲耳听听。
“是!”信使挺直腰板,“回禀侯爷,王将军遵照侯爷密令,秘密率军疾行入川。历时数月,于张献忠沉银之江段,组织军民日夜打捞,如今……已大功告成!”
何腾蛟听得一愣,脱口问道:“打捞?打捞何物?”
刘庆却直接忽略了何腾蛟的问题,紧盯着信使,问出了最关键的一点:“数目……估算有多少?”
信使低下头,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报出了一个让整个文渊阁瞬间死寂的数字:“末将出发时,初步清点估算,所获金银财货,约……约值白银万万两之巨!如今王将军应已押解首批重宝,启程返京!”
“万万两?!”
高名衡第一个反应过来,猛地从座位上弹起,脸上瞬间涌上狂喜的红光,激动得几乎语无伦次:“好!好啊!天佑大明!天佑大明啊!有了这笔银子,侯爷方才所议的诸般新政,钱庄、俸禄、筑路、建厂……便再无需为钱粮发愁了!哈哈!”
何腾蛟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难以置信地喃喃道:“这……这竟是张逆献忠聚敛之物?他……他如何能搜刮到如此惊天巨富?”
王汉和金声亦是面面相觑,都被这天文数字震撼得无以复加,连声道:“这……这简直匪夷所思!区区一流寇,竟富可敌国至此?”
然而,与众人的狂喜和震惊不同,刘庆在最初的振奋过后,脸色却迅速沉了下来,掠过一丝悲悯与沉重。他缓缓坐回椅中,声音低沉:
“诸位,这并非张献忠一人之财。”他环视众人,语气痛心,“这是那魔头纵兵洗劫了整个天府之国,屠戮了千万蜀中百姓,榨干了他们的骨髓才积聚起来的血泪之财!想想如今那里……唉,‘天府’早已名存实亡,百不存一啊。”
刘庆这番话,如同一盆冷水,浇熄了阁臣们心头的狂热。方才还兴奋不已的高名衡,笑容僵在脸上,转而化为满腔怒火,狠狠一拳捶在案上,怒骂道:“这天杀的屠夫!该千刀万剐!”
文渊阁内顿时被一种沉重压抑的气氛所笼罩。众人想起关于四川“千里无鸡鸣,白骨露于野”的惨状报告,无不扼腕叹息。
刘庆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沉声道:“这笔银子,沾满了蜀中百姓的鲜血。如今能重见天日,或许是上天不忍见其永沉江底,欲借我等之手,用以安抚天下,重振乾坤。未让张献忠之辈得逞,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在一片唏嘘慨叹声中,刘庆对仍恭敬站立着的信使吩咐道:“你一路辛苦,先下去好生歇息吧。不必再返川中,就在京中等候王将军凯旋。”
“末将遵命!”信使行礼后,悄然退下。
刘庆环视神色各异的阁臣,待众人从巨款带来的冲击中稍稍平复,才缓缓开口,将话题引向更深远的布局:
“诸位阁老,这笔意外之财,确实解了朝廷的燃眉之急。然,福兮祸所伏,想到蜀中千里凋敝、人烟稀少的惨状,本侯心中难安。银子终是死物,如何用之于民,重塑生机,才是根本。”
何腾蛟收敛心神,躬身道:“侯爷心系黎民,深谋远虑。不知对蜀中重建,有何良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