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宫门前,刘庆顾不得礼制,厉声喝道:开门!
守门的禁军见是平虏侯,虽知不合规矩,也不敢阻拦,连忙打开了宫门。刘庆一提缰绳,骏马长嘶一声,径直冲入宫中。此刻他也顾不得明日会不会被御史弹劾,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太后!
冲入慈宁宫,刘庆气喘如牛,却见苏茉儿颓然站在殿门口,见他来了,眼中满是沮丧。
太后呢?刘庆几近咆哮。
苏茉儿垂下眼帘,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侯爷......太后她......
刘庆脑中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他一个箭步冲进内殿,只见几名太医跪在榻前,个个低着头,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刘庆的目光落在床榻上,只见太后躺在锦被间,面色青紫,脖颈上赫然留着一道触目惊心的红痕。他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待看清那道痕迹,眼前顿时发黑。
太后!他声音颤抖,几近哽咽。
太医颤巍巍道:侯爷......太后驾崩了。
刘庆如遭雷击,缓缓地、缓缓地在床边跪坐下来。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白日在太后最后一次恳求时,那声沉默的拒绝,竟会被她如此误会。
他的手不受控制地向前伸去,抚上太后那张曾经娇艳如花的脸庞。此刻那张脸却已失去血色,呈现出一种可怕的青紫。指尖传来的温度冰冷刺骨,让他浑身一颤。
恍惚间,往事如潮水般涌来——他想起在煤山脚下,自己曾拼死阻拦她自殉;想起在小宋集初遇时,她那骄傲的模样;想起入京后两人在皇宫中的每一次交锋......从最初的陌生,到后来的熟稔;从她暗自倾心,到入京后的貌合神离;从表面和睦,到如今的几乎决裂......
这一切,都随着怀中这具渐渐冰冷的身躯,化作了过眼云烟。
殿外,苏茉儿轻声吩咐:你们都下去吧,暂且不要声张。
刘庆恍若未闻,仍痴痴地坐着。苏茉儿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心头一阵酸楚,轻声道:侯爷,此事还是要......
刘庆猛地回神,声音嘶哑:宣吧。
苏茉儿看着他这副模样,不由皱眉:侯爷,要不......暂缓片刻?
刘庆摇摇头,目光坚定:纵然她再有不是,她终究是大明的太后。他深吸一口气,我有责任,自然一力承担。
苏茉儿见状,不再多言,转身出门安排去了。
皇城内外,暮色渐浓。一只乌鸦掠过宫墙,发出凄厉的啼叫,仿佛在为这位曾经有过梦想的太后,奏响最后的哀歌。
不过半刻钟,景阳钟楼上的钟声骤然轰鸣。那口铸造于洪武年间的青铜巨钟,平日里只在重大朝会时鸣响,此刻却被撞击得震颤不已。
当——当——当——
沉闷悠长的钟声一圈圈荡开,先是景阳钟连响九下——这是帝王家丧的最高礼制,继而东西六宫、三大殿的钟鼓齐鸣,钟声、鼓声、梆子声交织成一片哀鸣,从皇城中央向四面八方扩散。
与此同时,皇城四门的谯楼上传来号角声,平日里吹响是报时或传令,此刻却吹出凄厉的哀调。
呜——呜——
声音低沉呜咽,如泣如诉,在秋日的天空下盘旋不去。守城的将士们听见号角,纷纷卸甲摘盔,对着皇城方向跪倒,太后虽争议颇多,终究是陛下之母,大明的国母。
皇城根下的百姓们先是听见钟声,接着是号角,不知发生何事,纷纷扶老携幼站在街角张望。
有老人颤声道:这是......国丧的钟声?
旁边立刻有人接话:怕是太后......
话未说完,已有内廷侍卫骑着快马奔出宫门,手持明黄圣旨,沿途高呼:太后娘娘殡天——!举国同哀——!
马蹄声踏碎青石板,惊得路边孩童哇哇大哭,却无人哄劝——大人们的脸上都浮起肃穆之色,纷纷转身回屋,取出素色衣衫准备戴孝。
慈宁宫内,苏茉儿听着外头的钟鼓号角,看着仍跪在榻前抽噎的宫女太监,缓缓的贴在刘庆身边,身子微微的颤抖着。
刘庆仿佛失了魂,直到此刻才如梦初醒,望着太后青紫的面容,低声道:传旨...... 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以国丧之礼厚葬......
百官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惊得魂飞魄散,一个个踉踉跄跄从温软的床榻上爬起,披衣束带不及,便匆匆往宫门处奔去。
夜色未褪,宫门外已挤满了黑压压的人影,皆裹着素色衣衫,三三两两聚在一处,窃窃私语,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满脸的惊惶与揣测。
高名衡与王汉并肩立于人群边缘,彼此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瞧见了深深的不安。
高名衡指尖微微发颤,轻声道:这当口,太后驾崩了......
话音未落,王汉便沉重地点了点头,眉头拧成了川字——太后虽疯癫,却是先帝之妻,大明国母,她这一去,朝局必然掀起滔天波澜。
何腾蛟身旁也簇拥着一群官员,皆是六部的要员。众人或低头沉思,或交头接耳,却都不敢高声议论。
何腾蛟面色凝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目光不时瞥向宫门紧闭的方向。
宣——内阁诸位大人入宫——一名内侍匆匆奔出宫门,声音尖锐地划破晨曦中的寂静。
刘庆从未为这女人主动屈膝,即便昔日朝堂相见,也不过是揖让而已。然而此刻,心中竟涌起一丝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他缓缓闭上双眼,撩袍跪地。
身后传来杂沓的脚步声,伴随着高名衡低沉的询问:侯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刘庆双眸紧闭:昨日太后欲见陛下,我未置可否。却不想......他顿了顿,喉结微动,太后竟然寻了短见。
何腾蛟闻言,眸光一凛,与身旁的金声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二人默契地向前迈了一步,看了眼榻上太后,又默默倒退而回。高名衡与王汉对视一眼,亦只能摇头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