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孙文焕喉间滚出低沉的闷哼,却仍昂首直视堂上。每一杖落下,他的脊背便弓起一道坚韧的弧线。
大理寺卿徐石麒蹙眉:解部堂,是否等平虏侯......
够了!解学龙突然厉声喝道,笑声中带着癫狂的意味,诸公还怕个侯爷秋后算账?
笑声戛然而止,他猛地敛容厉色,如同变脸戏法般瞬间换了副面孔,罪人孙文焕伪造疫病致使朝政瘫痪,欺君罔上,谋逆之罪铁证如山!
他猛地一拍惊堂木,按律当诛九族!诸位以为如何?
堂下死寂,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刑部侍郎面色惨白,率先附和:该当如此!
众人如梦初醒,纷纷称是,毛笔在供状上划出沙沙声响,墨迹染黑了宣纸。却无一人敢直视孙文焕灼灼的目光,那目光如烈火般灼人,又如寒冰般刺骨,穿透他们的灵魂,直抵心底最隐秘的角落。
囚笼之外,长安街的喧嚣声渐渐远去,只余下刑杖落下的节奏,一下,又一下,如同命运的鼓点,敲打着每个人的心扉。
刑部大牢深处,霉味如腐朽的尸气般刺鼻,混合着腐木与铁锈的腥浊气息,裹着潮湿地气。
堂上判官掷下惊堂木的声响犹在耳畔回荡,那的一声脆响,仿佛将他半生功业都击得粉碎。欺君罔上图谋不轨的呵斥声渐行渐远,铁锁拖曳在青石砖上的刺耳声响却由远及近,每一下都像敲在他心坎上,最终将他推进这暗无天日的牢笼。
孙将军!
一声嘶哑的惊呼划破死寂。牢室深处,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踉跄着扑到牢栏前,破旧的青衫上沾满泥垢,几处破洞露出底下灰白的里衣。
那人苍白的脸上尽是惊愕与痛惜,凹陷的眼窝里布满血丝,正是昔日意气风发的杨仪参军。
孙文焕抬眼,嘴角扯出一抹苦笑。他清晰地看见杨仪的双手,如今正深深抠进冰冷的铁栏,指节泛白如冬日枯枝。
杨参军,许久不见。。
杨仪的手指微微发抖,铁栏被他抠得哐当作响:孙将军,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牢卒粗暴地将孙文焕推进相邻的牢房,玄铁镣铐哗啦作响,重重锁死牢门。那牢卒斜睨着二人,嘲讽笑道:怎么回事?哼,欺君罔上,谋逆之罪!
他刻意拖长声调,每个字都像刀子般剜人,行了,我们去给二位准备些吃食。依我看啊,孙将军这命,怕是没几天活头了!
说罢,甩着钥匙串扬长而去,铁链碰撞声渐渐消失在幽暗的走廊尽头。
杨仪瞪大了眼睛,面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嘴唇剧烈颤抖着:谋逆?这……这怎么可能!
他踉跄着后退几步,后背重重撞上牢墙,才勉强站稳身形,那,那库房里的......
孙文焕撑着潮湿的地面缓缓起身,长叹一声,嗓音低沉:杨参军,孙某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
他们莫不是为了银子?杨仪难以抑制胸中怒火,声音提高了几分,那侯爷呢?侯爷现在何处?
侯爷在宫中突发恶疾,至今未醒。孙文焕的声音低沉如坠深渊,如同一口古井投下的石子,激不起半点涟漪。若侯爷在,哪用他如此周旋,那些霄小之辈又怎敢觊觎这军中银两。
宫中?突发恶疾?杨仪急得在原地来回踱步,脚步杂乱无章,这其中必有蹊跷!到底发生了何事?
孙文焕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每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具体情形,我也不清楚。如今我们身陷囹圄,怕是无力回天了。
杨仪眼中满是不甘,拳头紧握又松开:是不是和那些银子有关?
孙文焕沉重地点点头,铁链随着他低头的动作发出细碎的声响。
他们难道不知,这些银子是各路大军的命脉?杨仪怒不可遏,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侯爷为了节省开支,连开封的火器都不敢再造了!他们只看到白花花的银子,却全然不顾大明江山的安危!
孙文焕摇头叹息,神色黯然,如同一盏将尽的油灯:他们哪里会管这些。
杨仪突然仰天大笑,笑声在狭小的牢房中回荡:天下未定,乱象已生。难道,这大明的气数,真的尽了吗?
笑声戛然而止,牢房内重归死寂。唯有墙角的滴水声,一滴,一滴,缓慢而规律地落下,如同时间的脚步,无情地向前迈进。
户部尚书何楷捧着明黄卷轴的懿旨,率着三十余名户部属官踏入军营时,秋阳正烈。那懿旨用织金云纹绢帛裹着,边缘缀着细细的流苏,何楷走得小心,连袖角都不敢蹭到卷轴上的御印。
守库的士卒们早已列成两排,长枪斜指地面,枪尖在日光下泛着冷光。为首的百户长见他们走近:启禀大人,库房重地,向来......
太后懿旨在此。何楷展开卷轴,明黄的绢帛在风里舒展,露出用墨笔誊写的谕令,奉太后谕,命户部清点军中库银,如何支用,候旨施行。
刘泽清负手走到库门前,对那百户长抬了抬下巴:太后懿旨,尔等且退下。
守库士卒们互递眼色,终究还是收了长枪,却有几个年轻兵卒仍梗着脖子盯着户部众人。
何楷朝刘泽清拱手一礼:有劳刘尚书周全。
刘泽清掸了掸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尘,目光掠过那库房:何大人,这库中银两,本将自接手以来,连封条都未动过。
他指尖虚点库门上那道暗红的火漆印,如今太后命清点,自该仔细。只是...话锋一转,他似笑非笑地瞥了眼围在库前的户部官员,若清点时少了数目,刘某这颗脑袋可担不起干系。
何楷本欲开口,却见四周士卒皆竖着耳朵,便压低声音对身旁的侍郎吩咐:清点时须逐匣查验,凡有残损、数目不符者,皆用朱砂笔标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