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营门口的景象却出乎他们的意料。来人并非权倾朝野的次辅何腾蛟,而是随后赶来的阁老王汉。他终究不放心高名衡一人前来应对这棘手的局面。
王汉的轿子刚一抵达,立刻被早已等得心焦、且误以为是何腾蛟驾到的户部众官员团团围住。待他下得轿来,何楷虽心中有些发虚,却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见礼。
王汉目光扫过众人,故作不知地问道:“诸位大人齐聚于此,所为何事啊?”
何楷连忙上前一步,拱手道:“回禀王阁老,下官等是奉太后娘娘懿旨及内阁批红,前来办理接管、清点此处军资的相关事宜。”
王汉闻言,微微颔首,语气平淡地反问:“哦?既是奉旨公办,为何还滞留于营门之外,不进去办事?”
何楷心中暗骂这老狐狸明知故问,想必早已与里面的孙文焕通了气,但面上却不得不赔着小心道:“这个……或许是孙将军对下官等人的来意有所误会,竟……竟下令紧闭营门,拒不接纳,下官等实在是……进退两难啊。”
王汉立刻蹙起眉头,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讶异:“竟有此事?这孙将军也未免太过……”
一旁的左侍郎严苛早已按捺不住,抢着话头,语气激动地告状:“王阁老明鉴!何止是过分!我等奉旨前来,他们竟敢拒不开门,这……这形同抗旨,与谋逆何异啊?!”
王汉脸色倏然一沉,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何楷见状,急忙厉声呵斥严苛:“放肆!休得胡言!什么谋逆不谋逆的!孙将军定然是有所顾虑,产生了误会而已!”
他转而又对王汉挤出笑容,谦卑地恳求道:“王阁老息怒,治下无方,让您见笑了。您看……此事能否劳烦您大驾,与孙将军沟通一二,代为解释清楚?也免得我等在此空耗,耽误了太后娘娘和何元辅交办的紧要公务……”
王汉心中冷哼一声:我来此可不是来给你们当说客、跑腿的!休要拿太后和何腾蛟来压我!若非何腾蛟当初招抚了左梦庚,手握十万兵马,后又主动东进应对南京局势,这首辅之位怎会落到他手中?我们与平虏侯打交道多年,深知其中利害!
他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是淡淡道:“既如此,本官便先去问问情况,看看到底是何缘由,致使孙将军行此闭门之举。”
严苛在一旁又忍不住插嘴:“王阁老,他根本就是装病!说什么身患恶……”
“闭嘴!”何楷再次厉声打断他,转而对着王汉连连赔笑:“阁老海涵,海涵!是下官管教不严!您请,您请!”
王汉不再理会他们,整了整衣冠,缓步走到紧闭的营门前,对着门内朗声喊道:“守营的将士听着!本官乃内阁大学士王汉!速去通禀孙将军,本官要问他,为何紧闭营门,将奉旨前来的户部诸位同僚拒之门外?此举,意欲何为?!”
营门内外,一片死寂。守营的兵卒们自然听出了外面是一位阁部重臣驾临,但有了孙将军先前不容置疑的死命令,以及那位户部侍郎被怼回去的先例,竟无一人敢擅自回话,只是握紧了手中兵刃,沉默地坚守岗位。
户部尚书何楷见状,小心翼翼地凑近王汉身边:“王阁老,您看……下官等实在是……毫无办法啊。这孙将军……”
王汉面色沉静,微微颔首,心中却已明了孙文焕是铁了心要装到底。他提高声调,对着营门内再次发话,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既如此,便去通传你们孙将军!就说本官王汉在此,让他即刻前来见我!”
话音落下,营门内依旧是一片令人尴尬的沉默。王汉心中不禁有些恼火,这孙文焕,演戏也未免太过投入了些!
正当这僵持的时刻,一名身着低阶军官服饰的人从营内匆匆跑至门后,隔着厚重的营门,对着外面恭敬地喊道:“门外可是王阁老?卑职奉将军之命传话:将军得知阁老亲临,不胜惶恐!本当亲自出迎,然……然将军如今实有难言之隐,万万不敢面见阁老,恳请阁老恕罪!”
王汉眉头一皱,奇道:“有何见不得的?莫非比太后和内阁的旨意还要紧?”
门内军官回道:“回阁老的话!将军今日下朝回营后,突感浑身恶寒不适,当即卧榻不起。军中郎中紧急诊视后……疑是……疑是患上了那‘疙瘩症’啊!此症凶险异常,且极易过人!将军深知其害,唯恐不慎将病气过给各位尊贵的上官,那便是万死莫赎之罪了!故此严令封锁营区,任何人不得出入,以免此恶疾流传出去,祸乱京师!将军……将军实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王汉闻言,猛地一愣。对方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细节详实,甚至连病症的可怕后果都点出来了,让他一瞬间都有些恍惚,怀疑孙文焕莫非真的……?
他定了定神,沉声追问:“即便孙将军不幸染疾,需要静养,又何至于紧闭整个营寨,连公务都一律拒之门外?”
门内军医立刻回道,语气更加沉重:“阁老明鉴!实不相瞒,营中……营中已不止将军一人出现类似症状,另有几位弟兄也……也病倒了!郎中言说,此症发作极快,一人染病,周遭皆危!将军如今是追悔莫及,深悔今日不该前往朝会,更忧心是否已在无意中……唉!将军特意嘱咐卑职,务必恳请各位大人千万保重贵体,密切留意自身状况,切莫……切莫像他如今这般,忽而如坠冰窟,忽而如遭火焚,冷热交攻,痛楚难当,真非人所能忍受啊!”
这一番描述,极其生动地勾勒出鼠疫发作时的恐怖症状。门外众人,包括王汉和何楷在内,听着这绘声绘色的形容,下意识地都感觉自己的体温似乎有些异常起来,仿佛有一股寒意从脊背窜上,又似乎有点莫名的燥热。再联想到那令人闻风丧胆的“疙瘩瘟”,所有人的脸色瞬间都变得极其难看,甚至有人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试图离那扇营门更远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