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如白驹过隙,转瞬二月有余。向大山归家的次数愈发稀疏,偌大的木屋里,只余刘庆与向稻花二人相对。
这般光景,倒让刘庆颇不自在,说那向稻花不通男女大防,她却晓得背着他更换衣裳;可若说她通晓世故,又怎会与他同处一室安寝?或许是为节省柴火,又或许是土家人特有的习俗,刘庆只能这般宽慰自己。
虽说已是仲春三月,山中寒意却仍如鬼魅般萦绕不去,寒气顺着窗棂缝隙钻进来,在屋内盘旋。火塘里跳动的火苗,也难以驱散这彻骨的冷意。
刘庆时常望着窗外枯木残雪,暗自思忖,这山中岁月,倒真如那古书所言 “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近来,刘庆愈发觉得向稻花看他的眼神透着股异样。每当四下无人,她那双灵动的眸子,便似藏了万千情愫,盈盈秋水间,满是羞涩与期许,看得刘庆坐立难安。
他如何能不明白那目光背后的情意?只是他身负奇异,脑海中藏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记忆,总觉得自己该有一番锦绣前程。
可眼下身处这乱世,人命贱如草芥,能侥幸存活已是上天眷顾,所谓宏图大志,不过是镜花水月,遥不可及。
向稻花虽是未出阁的姑娘,行事却带着山里人的泼辣劲儿。她身形娇小,不过五尺有余,常年在山间劳作,倒练出一身气力。
刘庆对此深有体会,两人嬉闹时,他竟被她轻易按在床上,动弹不得,暗自苦笑原身怕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
这日,向大山突然归来,面上虽难掩兴奋之色,眉间却又凝着几分忧虑。火塘中木柴噼啪作响,火星四溅,向稻花的面容在摇曳的火光中忽明忽暗,抬眸望向兄长,轻声问道:“哥,你是怎么了?”
向大山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秦老夫人应高名衡高大人之邀,欲遣白杆兵出征,平定成都之乱。我要随军出征了。”
“哥,这是好事啊!” 向稻花眼中闪过惊喜,“以哥的勇猛,此战定能立下军功,说不定还能留在夫人身边谋个好前程!”
向大山微微颔首,目光却在向稻花与刘庆之间游移。这微妙的眼神,让刘庆心头一紧,暗自思忖:这是你家的事,为何这般看我?难不成要我照料她?可如今的情形,倒更像是她在照拂自己。
良久,向大山开口道:“刘兄弟,我家妹子待你如何?”
刘庆拱手一礼,言辞恳切:“向兄救命之恩,刘某没齿难忘。稻花妹子悉心照料,更是令刘某感激不尽。”
向大山神色凝重,继续说道:“刘兄弟,自古征战沙场,九死一生。我自不惧马革裹尸,只是心中有一事挂怀。”
刘庆连忙起身,抱拳道:“向兄但有所托,刘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向大山缓缓起身:“我知刘兄弟重情重义,此事于你而言,应不算难事。”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我家情况,你也清楚。先父曾是青木寨寨主,为秦老夫人麾下得力干将,却不幸战死沙场。幸得老夫人资助,加之寨中乡亲照拂,我方能长大成人。这些年,妹子操持家务,吃了不少苦头……”
向稻花听着兄长的话,眼眶渐渐湿润,轻声打断道:“哥,这些都是我分内之事。倒是你,也该寻个好人家,成个家了。”
火塘里的松木突然爆开一朵火星,向大山望着簌簌坠落的灰烬,喉间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稻花,有件事,我一直未曾与你言明。此番随军出征后,怕是一时半刻难以归家了。”
向稻花手中的竹编篾刀 “当啷” 坠地,惊得她霍然起身。火光照亮她骤然失色的脸:“哥,你说什么?”
向大山伸手拨弄了一下火,赤红的炭块翻涌着,将他的面容映得忽明忽暗:“秦老夫人应高大人之邀,决意遣白杆兵驰援成都。战后,按盟约需拨出一支精兵归于朝廷,而我恰在调遣之列。”
“那岂不是…… 你要远走他乡?” 向稻花眼中泛起水雾,“那我往后该如何是好?”
“稻花,你已有好些时日未见夫人了。” 向大山起身斟了两碗粗陶茶,茶汤在晃动间漾开涟漪,“夫人此举,皆是为了我们土家长远计。”
刘庆将茶盏搁在膝头,拱手问道:“向兄,此话怎讲?”
向大山席地盘膝而坐,火光照得他眉间纹路更深:“我也提过,秦老夫人对北朝心怀期许,只可惜…… 她怕是等不到那一日了。”
“老夫人怎么了?” 向稻花急问道。
向大山苦笑:“如今老夫人缠绵病榻,已难起身。”
“怎会如此?” 向稻花诧异道,“前些日子送信时,老夫人还亲手赏了我桂花糕,身子不是硬朗得很吗?”
“夫人毕竟年逾古稀,又常年忧心大明危局。” 向大山望着跳动的火苗,目光渐渐悠远,“她半生戎马,身负旧伤无数,却从未向人言及。前些时日一场风寒,便再也撑不住了……”
刘庆闻言神色凝重。他知晓在这时代,七十五岁已是高寿,史书虽未详载秦良玉陨落,却也暗合眼前情形。
遥想这位正史留名的巾帼将军,纵横沙场数十载,如今却困于病榻,不禁心生怅惘。
他下意识攥紧腰间玉佩,恳切道:“向兄,愚弟自小听闻秦老夫人巾帼传奇,心中仰慕已久。若能得见一面,即便远远望上一眼,此生亦无憾矣。”
向大山摩挲着刀柄上的缠绳,面露难色:“不瞒刘兄弟,如今老夫人病势沉重,非亲信之人不得近身。此事…… 着实难办。”
刘庆长叹一声,将脸埋入掌心。就在此时,向大山忽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光亮:“若真想见老夫人,倒也有个时机。”
“请向兄明示!” 刘庆猛然抬头,眼中燃起希冀。
“按惯例,出征之日,老夫人即便抱恙,也会亲临校场点兵。只是她如今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