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世不归?李自成喉结剧烈滚动。
夺船出海,钱粮兵马自行筹措。唯有一戒——刘庆指尖重重叩击案面,不得大肆屠戮百姓。
李自成眯起眼:以侯爷如今权势,此事易如反掌。
本侯觉得...刘庆忽然勾起唇角,给你条生路更有意思。
出海何往?
届时自有指引。刘庆掷过一枚玄铁令牌,先拿下郑家再说。你们这些西北旱獭,怕连海风都受不住。
李自成攥紧令牌,指节发白:总强过困死樊笼。
刘庆抚掌大笑,这几日好生将养。说罢转身欲走。
侯爷!李自成急唤,某尚戴罪...
刘庆在牢门前回眸,月光将他身影拉得修长:国贼岂能现于世?
李自成知是自己已然能活,但对刘庆所言却还是不解。
简州城外的大西军主营内,牛皮帐篷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张献忠一脚踹开中军帐的兽皮门帘,手中染血的战报被攥得皱如败叶。
鎏金头盔下,他赤红的双目扫过帐内众将,案上的铜烛台被震得摇晃,烛泪滴落在羊皮舆图上,宛如凝固的血珠。
“一群饭桶!” 他暴喝一声,猛地掀翻案几,酒盏与令箭散落一地,“二十万大军,竟拦不住万余明军?当本王的刀是钝的不成!”
孙可望 “扑通” 跪地,玄铁甲胄撞在冻土上发出闷响:“陛下息怒!明军此番以高得捷部骑兵为先锋,铁蹄踏处烟尘蔽日,马队日行三百里。我军步卒尚未列阵,便被冲得七零八落……”
话音未落,张献忠腰间佩剑已出鞘,寒光一闪,剑尖抵住孙可望喉间,“高得捷?无名鼠辈!也敢在朕面前放肆!杨珅、王虎不过跳梁小丑,高名衡更是无谋之辈,你们为何不截杀明军?”
李定国单膝跪地,锁子甲泛着冷芒,他抱拳沉声道:“末将率精锐于龙泉山设伏,怎奈明军势猛,高得捷的骑兵如疾风骤雨,杨珅的步卒紧随其后,王虎的火铳手更是火力迅猛。我军虽奋力抵抗,仍伤亡惨重……”
未等他说完,张献忠怒不可遏,挥剑劈向身旁立柱,木屑纷飞间,一脚将李定国踹翻在地:“想当年,你们随本王破襄阳、克武昌,何等英勇!如今却被这群宵小吓破了胆?”
帐内死寂,众将大气都不敢出,唯有寒风卷着沙尘灌进帐中。张献忠环视一圈,目光如刀,突然锁定败将刘进忠:“你领五千人马,竟被明军打得丢盔弃甲?留你何用!”
刘进忠脸色骤变,刚要辩解,剑光一闪,头颅已滚落,鲜血溅在 “西” 的杏黄旗上,将那金黄染成暗红。
“拖出去喂狼!” 张献忠甩了甩剑上的血,又指向其余几名将领,“还有你们!临阵怯战,罪无可恕!” 惨叫声在帐外响起,猩红的血顺着冻土裂缝蜿蜒。
待血腥气弥漫整个营地,汪兆龄摇着羽扇上前,低声劝道:“陛下,明军势如破竹,我军连败之下士气低迷。简州易攻难守,不如退守成都。成都城高墙厚,粮草充足,可凭坚城固守,再寻破敌之机。”
张献忠盯着满地血泊,胸膛剧烈起伏,许久,他一脚踢开脚边尸体,咬牙切齿道:“传令全军,即刻撤回成都!高得捷、高名衡,朕倒要看看,你们有多大能耐!若敢追来,定叫你们有来无回!”
寒风卷着碎瓦砾掠过阆中城头,明军踏过满地骸骨进城时,腐肉的气息混着硝烟呛得人直咳嗽。
“大人,府衙已成废墟,粮仓……” 杨珅的长枪戳进发黑的泥土,“只剩几座空囤,连耗子都饿死了。”
高名衡攥紧马鞭,指节泛白。前日简州传来的密报犹在耳畔,张献忠屠城时连襁褓都不放过。
他望着空荡荡的街巷,断裂的门楣上还挂着褪色的喜绸,忽然扬声道:“传令下去,在城隍庙设中军帐。三日内,各营自掘灶坑,不得动城中一草一木!”
死寂的城中,唯有明军甲胄相撞的声响。士兵们踩着坍塌的房梁,在瓦砾堆里搭起简易营帐。
角落里,几个兵卒扒开焦土,发现半坛发霉的糙米,却无人私藏,抬着坛子便往粮官处去。
城西破庙里,王虎正带着火铳手擦拭武器,铜炮管下,垫着从城外砍来的新木。
第三日寅时,苍溪方向传来隐隐车轴声。两千民夫推着独轮车,绕过白骨累累的护城河,车轮碾过冻硬的血痂,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每辆车上都覆着浸油牛皮,成捆的火药桶与铁皮箭矢在薄雾中若隐若现。高名衡站在坍塌的望楼上,看着王虎赤着膀子指挥搬运,火铳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幽蓝。
“告诉兄弟们,” 他突然开口,声音惊飞了梁间最后一只寒雀,“打下成都,咱们给阆中百姓建座新坟!”
夜幕降临时,阆中城依旧死寂如坟。唯有明军营地燃起点点篝火,映着士卒们疲惫的脸。
高得捷骑着踏雪乌骓马巡视,扫过残碑断碣。远处传来更夫苍凉的梆子声,那是随军的老卒在报时,整座城池,竟再无半点生机。
明军拔营那日,苍青色的天幕压得极低,似要将这满目疮痍的大地碾碎。高名衡勒住战马,看着蹄下的黄土被血水浸成紫黑色,腐尸堆里窜出的野狗皮毛油亮,正为争抢一截断臂撕扯得鲜血淋漓,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嘶吼。
“传令下去,将这些畜牲尽数斩杀!” 高名衡握紧缰绳,他身后,王虎带着火铳手迅速列阵,“砰砰” 。野狗的哀鸣与硝烟混在一起,飘散在残破的村庄上空,原本就死寂的大地更添几分阴森。
此后的行军之路,宛如踏入一片被死神遗忘的荒原。官道两旁的白骨堆叠成小山,有的头骨上还嵌着锈迹斑斑的箭头,有的肋骨间缠绕着破碎的衣帛,无声诉说着曾经的惨烈。